心跳回忆

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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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关上门，就有人敲门。
    奇怪？这么晚了，会有谁呢？
    “龙哥。”
    进来的是潘子。
    他叫了我一声后，就一言不发，钻进我放好蚊帐的床铺里，老僧坐禅似的一动不动。
    “怎么了？”我问。
    “龙哥，”潘子竟然一脸的梨花带雨。没容我再问，忽然地，梨花带雨就成了梨花喷雨了。
    他大哭起来。
    潘子虽然经常的一幅忧郁眼神，可我还从没见他真正哭过，更别说见他大哭了。
    这次他的哭和牛的鼻涕眼泪齐流式完全不同。牛是假的，潘子的哭货真价实。
    “霞，霞，霞她说我们分手吧……”
    老半天潘子才说出哭的原因。原来是霞看着毕业在即，感到前途渺茫，且看着身边同学们为情而累，颇有感触，终于决定终止和 潘子的这段让我们觉得非常经典爱情。
    我苦笑，又是爱情。我倒没有因为他们的分手可以证实我的“没有爱情论”而高兴。
    可是，面对着潘子我能怎么安慰呢？
    我说，事实已经证明了，大学生谈恋爱最后的结果是99。99%的以分手告终，你潘子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对罢了？这分明像在辩论场上的词。
    我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痛不痒的。
    我说，来吧，让我把我独门秘笈‘精装追女仔’十三招教给你吧？潘子准以为我在拿他开心。
    我说，其实霞并不适合你，她太闹了……没说完潘子准会掐我的脖子，制造一起校园命案。别看他弱不禁风，到那时……哼，难说。还是安全第一。

    “人生是痛苦的！”
    最后，我只是扳过潘子的肩膀，向他语重心长地说了这句名言。
    这话非常起作用。潘子听了，马上止住哭，瞪大眼睛，眼神中全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自古寂寞人相似共哭当年又一秋英雄所见完全相同天下英雄唯吾与使君二人而已生我者XX知我者龙哥等等一类的意思。
    我捉摸着，如果若干年后我成了名人，这句话应该会象那些“存在就是荒谬”的名言一样成为哲学命题的吧。

    有了潘子刚才的认可，我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在潘子的抽泣声中我再次阐明了爱情是假的一类的论点同时宣布潘子和霞所谓的爱情只是心理学中说的阿猫阿狗的爱情只是自己 感觉的假象就如唐玄宗和杨贵妃那种大难来时各自飞的爱情就如王魁负桂英似的爱情就如IQ博士和绿子老师那种啥也不懂就结婚的爱 情就如欧阳克对黄蓉色狼式的爱情就如哇哇哇……
    我的话没说完，潘子的手已经把我的喉咙死死掐住。天可怜见，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被掐了，上次有琴的解救，这次我暗下决心， 如果这次还能有人解救我的话，男的就义务传授我的‘精装追女仔’十三招；女的就把潘子介绍给她。
    不过看来这次获救机会不大了，为了避免我在蚊帐内牺牲后引起不必要的猜疑，我挣扎着往书桌边跑，同时构思一下遗书的写 法。
    这时候我才发现现代学校教育的一个致命弱点——从来没有一个老师教过我们遗书的书写格式，如果此刻我向潘子申请查阅一下 我的《现代写作公文格式大全》想来他是不会同意的，再说，现在我就是查任何一本大全也不会有遗书的写作方法呀。
    天啊，我决定最后的遗言不再为自己的死辩解什么了，我要直书当前教育界的弊端，我要给教育局长李铁映上书，要求全国增加 一门学科“遗书写作法”，我要……再不改革，将有多少像我这样的大好青年死不瞑目啊！面对这关系到千秋万代的大事，个人的清 白算得了什么呢？
    我用嘶哑的声音喊着：“纸……纸……笔………………………………”
    一张洁白的纸出现在我的面前。
    潘子也很快地松了手。
    “哥哥，我没想到你一直不和女孩拍拖的原因是……是因为你喜欢这个………”
    是小柠檬。
    她一脸卡通似的表情，两眼睁得大大，一只手掩在张得更大的口上，非常戒备地注视着我和潘子。
    我叹了口气：“小柠檬啊，你演白娘子的时候有这样的表情，我们的小品一定能成功。”
    小柠檬马上恢复正常表情，丢过一条领带：“邱老师说你每次当司仪都不系领带，叫我把这条送你喔，明天晚上一定记得要系了。”
    没等我说话，她就自己对着潘子说开了：“我说，潘子你这是怎么了，一下子变得这么暴力的？”
    潘子一直呆在书桌边抽泣，听了小柠檬的话，马上告状：“我向龙哥诉苦，他竟然取笑我是欧阳克……”
    “天啊，哥哥你也真是，自己拍不上拖，干嘛要讽刺人家情圣。”
    “我再也不是情圣了。”我没看出潘子什么时候变的脸皮这么厚，竟然就认了“情圣”这个称号。
    小柠檬姐姐一样的拉着潘子的手，“走，我们一起回宿舍，你说给我听。哥哥是个笨蛋，不要理他。”
    我——
    我有气也没法出了。
    狠狠拉一拉领带，我颓然地坐倒，对着已经走了很远的小柠檬喊：“可是，可是我不懂系领带啊……”
    声音凄厉，我想这是我唯一一次象狼的一叫吧。

    晚会终于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这次学校开的很大型，不再借用江海区政府的礼堂了，而是借用市里最大的一间电影院做晚会地点。因为电影院就在学校区的集 中点处，所以除了我们全校师生，连一些附近的一些院校的学生也来了。
    邱老师他们显得比学生还紧张。
    忙前忙后，一会指挥牛搬东西，一会指挥潘子去引领导入座。
    奇怪的是牛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颓唐，非常起劲地干着各种活。再看看琴依旧在记录着什么，十分认真，没有任何异常表现。
    我低头，瞪眼，发现连潘子也一幅幸福极了的模样。
    怎么回事？我得问问小柠檬。
    才想到小柠檬，就见她一身轻柔拖地的淡黄色连衣裙，头上扎着很大的一团绸花走进影院，走路都款款有致。把一戏院的人都看呆了。
    “哇，”我也不得不发表意见表示赞扬，“你今晚开始有点儿像个淑女了。”
    “什么叫有点儿像，人家本来就是淑女嘛。”
    小柠檬嘴一撅，口气却特温柔，真好象自己成了淑女一般。
    我忍着笑，“说真的，你昨晚是怎么劝潘子的？他今天这么幸福，……莫不是你让他……移情别恋了？”
    “去你的。”小柠檬终于没有了淑女本色，一个窝心肘打在我小腹。
    痛得我“哇呀呀”乱叫，差点从后台栽到台脚。
    “怎么回是怎么回事？”
    邱老师和牛、潘子几个刚好走进后台，一把把我扶住。
    没容我告状，小柠檬马上笑容盈盈：“邱老师好，你看今晚我哥哥又不肯系领带了呢。”
    “不像话！”牛讨好地喝了一声，然后对邱老师说，“不过这也怪不得，龙哥他从来不会系领带。”
    说完，走过来从我裤袋中抽出领带：“还是哥们给你系上吧。”
    刚举到我头前，斜刺里潘子闪过来，一把夺过领带：“这里没你什么事。”
    “呀嘿，潘子今天比我还会讨好龙哥呢。”牛不服气。
    潘子却把领带递给小柠檬：“还是你来给咱们龙哥系要好得多了。”
    说完，眼睛还向小柠檬眨呀眨。
    我和牛对看一眼，有古怪。
    邱老师不知是看出什么苗头还是有事，拍拍我的肩膀，竟自走了。

    “我这个哥哥呀，——别乱动，”小柠檬当真就给我系起领带来，“将来非得找一个懂得结领带的嫂子才行。”
    “是啊，”牛的表情也开始意味深长起来了，“我听说只有女朋友才有资格给人结领带的喔。”
    “是吗？”小柠檬歪起头，却不理睬牛，仍旧系着领带。
    老牛见小柠檬没有预期的反应，尴尬地挖挖耳屎。
    旁边的潘子忽然醒悟似地喊：“对了，怎么还没见阿锋的踪影？我们去找找他。”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一把就把老牛拉了出门一溜烟走了。
    他们一走，小柠檬倒有些不自然了，小柠檬结了半天，越结越乱。
    “怎么搞的，你的脖子都跟书上画的不一样。”
    她一使劲，几乎把我勒窒息。
    “喂，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啊？”可能是为了避免我嘲笑，小柠檬忽然把手放在我胸口，一脸疑问。
    “哪能不加快，都快被你勒死了。”我喘了半天才顺了气。
    小柠檬猛一抽，把领带抽出来，边结活结边说：“我是说啦，人家只有见到什么明啊什么茹啊的才会心跳的嘛……”
    她自己唠唠叨叨的竟然就把领带结好了，望我脖子上一套：“嗯，正好。”
    刚要给我缩紧，手往我胸口一放，忽然又皱起眉头，“怎么你的心又开始加速了？”
    是的，我的心又开始跳了，我竟然无法控制，因为我又感觉到了风铃的脆响——莫非明茹也来到后台休息室？
    “咦，妹妹给哥哥结领带啊？”
    是明茹的声音。
    小柠檬急忙就把已经系好的领带解开，“哎呀，真难，我还是不会结。 你让别人帮你结领带吧。”
    我苦笑，自己把领带整理好。然后才回头看明茹。却没了她的踪迹。
    “她往舞台后面去了。”小柠檬说自己照起镜子，还不忘加上一句，“打扮得真的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呢。”
    我有点儿失望。怔了一下。走到门前想关上休息室的门。
    才关好门，没容我走开，门却被推开了。
    近来的是一个全身穿着黑色牛仔服的人，背后还背着把龙泉宝剑，一脸冷竣。
    “锋！”小柠檬先叫出声来。

    后面还有一个人，是牛。
    牛正用力卡着锋的脖子。
    小柠檬抢先过去，推开牛的手，“你们狼族的人怎么一个德行？全喜欢用手掐人脖子的？”
    “不掐他不行啊，这小子想当叛徒。”牛显然已经气极了。
    锋不睬他们，直接走过来，对着我：“龙，今晚你排的小品我不演了。”
    “什么？”
    这回是小柠檬冲；过去对着锋，“你再说一遍？这可是哥哥苦心编的小品啊，你……”
    “我想过了，其实龙你和小柠搭戏比我好多了。”锋依然一幅超然的样子，又对着牛说，“老牛，排戏的时候你也看得出，龙做 的示范比我演的好不知道多少倍。”
    牛默默地点点头。
    “人是要讲口耻的。”小柠檬仍旧气极，“说得好好的，忽然就不演了，——你、你、你把哥哥的剑还回来，今后狼之家族不再 有你了。”
    锋却不解剑，还退后一步，怕小柠檬抢。他说：“龙，这剑就送了我，行不？以后我会送一把更加好的给你。”
    我一直没出声，我心很乱。锋这么反常的表现是从没有过的，他一定有什么心事瞒着我。
    大家的眼睛都望着我。
    “锋，”我说，“剑你可以拿去。”
    我摆摆手止住要说话的牛和小柠檬，继续对着锋说：“但是，如果你还当我们是你的好朋友的话，你就把你的事告诉我们。不管 我们有没有能力帮到你，起码多一个人知道对你也不是坏处。”
    锋张张嘴，要说话。忽然把背着的龙泉剑取下抱在怀里：“龙哥，我谢谢你。”
    他竟然就回头出门。
    打开门，看看外面，只迟疑了一下，就走了。
    我脑子嗡地乱叫起来。没有再叫住锋了。
    锋打开的门没有闭，他才走过舞台前面，明茹就出现在门口。淡黄色上衣，葱绿色裙子，钳着许多黄金色眼睛，如孔雀的羽毛一 样。
    明茹只是微微一愣，就笑了：“你们两个司仪还不准备出场啊？下面的观众都等急了。”
    我们才意识到时间到了。
    牛说了声：“糟糕，第一个节目是我们班的。”就走了。
    我勉强笑了一下，拉拉小柠檬的手。
    “这是邱老师让我给你们的节目表。”明茹把节目递给我，我感觉到那表单很热，明茹一定拿了很久了。难道刚才她来就是相信 给我们这张表的，因为锋的不期而至才推到现在？
    小柠檬看看我们，说：“我先去前台看看。”走开了。
    我努力地作了一个微笑，也想出去。
    经过明茹身边，明茹忽然问：“乖乖龙，我今天好看吗？”
    “不好看！”明茹脸色一变，我接着说，“孔雀要在开屏的时候才好看。”
    明茹格格笑开了，拉起裙子一角，身子很美地一旋，无数金晃晃的孔雀翎就在我的面前散开……

    我有一个很好的习惯，越是紧迫大型的场面，我越是能超水平发挥。
今晚这个晚会也一样。
    我一上到舞台，当灯光在我的头上聚焦的时候，我的心就完全抛去了任何的杂念。小柠檬刚认识我就很佩服我这点，后来她认为 这是我修炼过禅定的结果，所以才认了我做哥哥跟我学打坐。
    台下的人非常的多，这也是我校最大一次晚会，可以说是对外公开的晚会。
    我和小柠檬几乎是即兴地对着台词，开了场白。
    第一个节目是老牛他们班的，老牛竟然脸上涂得绯红作指挥。
    小柠檬边看老牛指挥，边在后台偷笑，直到老牛班的节目结束了，她才止住笑。谁知正要报下一个节目，走在后面的老牛忽然向 我们望一眼，小柠檬便又笑了起来，差点没笑软下去。口中说：“下一个节目——下一个节目是………”
    半天也没报出来。
    “小柠檬，”我赶紧叫住她，“你刚才为大家表演了大笑，我要考考你了。”
    小柠檬知道失态，给我这么一说，倒是止住了笑：“考什么？”
    “考你各种笑了。看看你除了开心的笑之外，还会其他笑容吗？”
    小柠檬马上一脸严肃，咳了一声：“你考吧。”
    “苦笑！”
    她果然反应快捷，立马就攒起眉头，弯着嘴角，真的一幅苦笑。
    地下观众掌声哗地直响。
    “冷笑！”
    “微笑！”
    “得意的笑！”
    竟然没有一个难倒小柠檬的。底下的掌声、笑声愈发猛烈。
    “机械的、冷漠的皮笑肉不笑！”
    小柠檬愣住了。
    “笑啊！”我现在是一脸坏笑。
    “笑啊！”底下的观众也开始跟我起哄。
    好个小柠檬，把双手往腰下一叉，身子斜斜站立，微闭着眼，只在嘴角露出一丝丝的冷笑。
    “好！”
    全体叫好，这成了我们两人的表演了。
    我不放过，“好吧，你现在再给我一个‘绝望的笑容’来。”
    小柠檬已经把下个节目看到了，知道我的用心：“不笑了，你这是玩我。哪里有这样的笑容啊？”
    “如果有人能表演呢？”
    “如果有人能表演的话，”小柠檬眨眨眼睛，“那我就再也不笑了！”
    “好！”我大声说，“现在有请下一个节目表演者，数学系的杨劲为大家表演，歌曲刘德华的《绝望的笑容》。”

    开好了场，后面的主持就自然得多了。和小柠檬已经拍档过很多个晚会，还没有像今晚这么合拍过。我偷眼看看台下，前排的校 领导几乎个个都捧着小腹，乐个不停。
    有了这些鼓励，我们几乎是放开了主持。
    掌声、笑声、喝彩声；舞台灯、聚光灯、相机闪光灯……交织起来，我想我们是有点儿忘形了。
    现在回看当时的情景真的很惭愧，观众们对表演的内容似乎已经不在期盼了，他们更愿意看我和小柠檬相声似的串场词，这是做 为一个司仪或者主持的最大忌讳。
    真正的一个好司仪，最重要的是要保证不冷场，调动观众们的积极性来参与每一个节目之中，而不是让观众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 身上。可惜别说当时我们只是自己摸索着成为一个校际司仪的，即使现在那些经受了专业训练过的电台DJ或者电视司仪，都关注自己 多过节目的表演者和嘉宾们。
    只是，当时是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明星滋味，那种一呼百应的感觉让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会飘飘然起来，我甚至很愿意这种情 绪继续下去。大家越是反应强烈，我们的表现就越好起来。
    直到许多年之后，朋友指着湖南卫视《快乐大本营》中的何炅说：好像你当年主持的一样。我除了苦笑外别无表示。也许我现在 能够淡然出世地对待一切，和当时也有关。佛祖释迦一直苦苦地求索着人生的真谛，一直在苦修着一个“空”字，然而在他前三十年 的时间里，他一直不成功，因为许多的东西他不曾经历或者体会过。直到他拥有了妻子儿子和国家后，他才在提菩提树下成就为佛。 一个人必须先拥有了才能超越吧。当时的我又如何能超越呢？
    我和小柠檬的良好感觉一直持续到明茹的上场。
    明茹是来准备她们班的节目的。还是刚才的那套孔雀服。
    我们下舞台时，她就站在后台的过道里。歪着头，微笑着。
    “恭喜你们，”明茹说，“我们班的女孩都快看疯了。”
小柠檬还没有从舞台回味过来，格格格格地笑着走进休息室。留下我和明茹。
    明茹继续说：“我们班的女孩都不愿意看其他节目了，只等着你们俩人上场呢。她们说啊，乖乖龙的眼睛很会笑……”
    “什么，她们也叫我乖乖龙？”我打断她。“你怎么就可以乱给我安绰号的？”
    “不是我呀。”
    “还说不是呢，那天晚上，不是你最先这么叫我的吗？你一叫自然就告诉你们班的人了？”我假装生气。
    明茹却忽然退了一步，抿起嘴：“原来连你也喜欢冤枉我……”
    “天啊，我还冤枉你？”我竟然一点也没有看出她的反应，我觉得我现在是天下最得理的人了。况且我并没有因为她们叫我乖乖 龙而气恼的意思，不过是和明茹没话找话说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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