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如流。黄昏的风依然时时吹动我的头发和衣角，只是，在风中，我已懂得了如何把许多欲望和纷争甩在身后。

风中的黄昏

    喜欢在风中的黄昏漫步，已有多年历史了。
    那时尚在校园，大学刚毕业出来。我任教的那所大学才 创立几年，年青人很多。学校是依山而建的，规模不大，却绿 化得很好，充满生机。我们的两座集体宿舍一前一后立在一 个山尖上，走出房门，便可俯瞰全城。那时，大家的教学任务 都不是很紧，像我，一星期只有六节文学理论课，分两个上 午上完。轻闲的年青人并不闷，上班时间除了上课就是泡图书 馆，晚饭后的固定节目便是散步。我原来很喜欢那个“泡” 字，跟图书馆连在一起，让人感觉全身都是书香，后来有了“ 泡妞”、“泡吧”之说，让我心里别扭了很长时间。散步时 ，我们是成群结队的。我房间有个从厦门带回来的海螺，若哪 个同事先吃完饭而急于散步，又不见伴儿，便把海螺拿出来 ，站在阳台，悠悠地吹几下，不一会儿，陆陆续续的，散步的 人群便出现在楼下的篮球场上了，哪像现在，朋友之间也难 得一聚，更别说同事三五成群去散步了。不知是现在的人都不 喜欢散步了呢，还是真的没时间散步。我们那时好像没有多 少金钱和名利观念，不懂利用时间去经营那些东西，只会把生 活的宁静当作一杯酒来饮。在那黄昏的校道上，四季风吹送 着四季的清香——春有柚子花香，夏有金黄稻香，秋有荷香， 冬有梅香；四季风也吹动着我们的衣角和头发，吹动着我们 年轻而单纯的心。我们东拉西扯地闲聊，“无主题变奏”日复 一日。当然，也有很兴奋的时候，那是谈到“梦中情人”时 。我那时的“梦中情人”是一个文学修养很深的人，能写能说 ，能唱能跳。我以为这样的人才“浪漫”。但“浪漫”是什 么呢？“浪漫”不是爱情生活中最金贵的东西。我现在的爱人 是个机械工程师，不写文章也从没滔滔不绝状，不上舞厅也不 去卡拉OK，与“梦中”的相去甚远，不过，他的真诚和善良抵 得上所有的“浪漫”。如今，我时而还会嘲笑自己过去设想 的“梦中情人”，但是，却万万不敢嘲笑校道上的那些黄昏。那些时光是一去不复返了，留在记忆里的，如一枚小小的红 樱桃，风一吹，她颤动着，让人心中的涟漪也跟着一层层散开来。
    后来，我想逃避一些东西，就离开了学校。初到这座城市，我一个朋友也没有，苦闷得很。那段日子，我特别怕黄昏 ，觉得黄昏像一只“鬼”，会撕咬孤独者的灵魂。我在集体 饭堂打了饭，不敢回单身宿舍，就在办公室吃，吃完了就一个 人去散步，直到万家灯火亮起时，仍不想回去。这里的黄昏 经常都是很大风的，我在单位后面一座小山的山脚走着，听见 山上的树叶沙啦啦地响，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我对它 们说：你们呼喊什么呢？没有人会听懂你们的语言。说完，我 突然间觉得它们就是我的朋友。我觅了条小路，在黄昏的风中 一次次爬上山坡，走到它们身边。那是些高高矮矮的灌木丛 ，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当风吹来时，它们就极婀娜地摇摇摆 摆，又发出一阵阵声响。我坐在树丛边，任一些小树枝随风 摩抚我的头发、脸庞和脖子，驿动的心很快沉静下来。那时， 我天天都“舞文弄墨”，在一些苍白的文字中狂呼着什么， 搞得自己很累，甚至将自己逼入了一个死角。也许是孤独使人 变得偏执，而那些小丛林成了我的朋友后，我便慢慢从自己 编织的网中走出来了。
    现在，那座小山已被见缝插针搞建筑的人们劈得不成样 子了，而我的生活，也走上了新的轨道。我不再一个人散步， 而是牵着我的先生和儿子。上山的路再也觅不着了，便在住 宅附近走走。附近的一条道路几年前是很清静的，夜深一点我 一个人便不敢回家；现在却不同了，热闹得几乎成了街，车 来车往，人流不息。我和先生走在路边的林荫下，感叹着世事 变迁，忽听得走在前面的儿子一阵阵兴奋地叫喊：“哇！妈妈 ，集装箱车！”“哇！妈妈，大卡车！”我那两岁的儿子发现自己 喜欢的东西时，就经常用感叹词“哇！”。看着儿子那可爱的 身影，我和先生收住原来的话题，也跟着儿子大呼小叫起来： “哇！小的士！”“哇！卧铺车！”“哇！……”我们欢快的声音在 风中回旋。
　　生活如流。黄昏的风依然时时吹动我的头发和衣角，只是，在风中，我已懂得了如何把许多欲望和纷争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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