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对于我们的先人，心的虔诚，又怎能仅仅用金钱估量呢？

墓地沉思

    我们向着天子山公墓走去。每年的这一天，是我们祭奠祖先的日子。
    这样的经验年少时便有了。只是那时还没有公墓，先人的坟地在八公里外的一片山地上。我们就这样步行在崎岖的山道上，途中穿越一个茂密的灌木丛和一个清澈的池塘。路途虽然遥远，然而，在春天湿润的气息中行走却是一件惬意的事情。途中不时可以遇见一簇簇美丽的蒲公英，采几朵绽放于路旁的野花，或折几枝长长地摇曳着腰枝的芒草，流水在山涧哗啦哗啦地唱着欢乐的歌……童年时的扫墓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踏青。
　　先人的墓地在季节的流转中不知不觉地冒出了一大片高可过膝的野草，我们拿出随身带来的铲刀，小心虔诚地刈除了墓地四周的杂草。事毕，便在前面的空地上奠上白酒，摆上烧猪、鸡蛋、苹果等祭品，再在坟顶上用石头压上几片纸钱，在地上烧一些“元宝”，再点燃几柱心香，遍插于坟前墓后。在香烟袅袅之中，我们祝福、祈祷。我把沿路采摘来的鲜花敬献给长眠的先人。然后，默默地相守在先人的坟前。
    对先人绵绵的怀念便以这么一种简朴的形式一直延续着。
    后来，便有了置身于青山绿水间的天子山公墓。因为土地征收，我们也把先人的坟迁来了公墓。通向墓地的道路两旁遍栽了苍松翠柏，一排排墓地高低错落地坐落于山坡之上。每逢清明前后，人流车潮便把这里渲染得一片热闹。从家中到公墓只是几公里的路程，是一条两旁栽种着葵树的大道，已经惯于慵懒的我们一路开着摩托车，几分钟便站在了先人的坟前。过道上铺上了水泥，平整得没有一根草。
    我们为先人长眠于这样一个宁静而美丽的地方而安慰。
    然而，年少时那种沐浴着春天湿润的气息，走向墓地的诗意是渐渐地消失了，我们甚至再没机会为先人亲自除去坟前的刈草，墓地那种宁静肃穆的气息也被周围喧嚣的车声人语稀释淡了，看那些从锃亮名贵的小车内带出一家大小的人们，身穿毕挺的西装，手里握着大哥大，腋下夹着公文包。那样子似乎不象是来祭奠祖先，倒像是参加什么宴席。
    而且，越过与地面相平的那些低矮的墓地，一直拾级而上，走向高高的山坡，你会悲哀地发现，先人的墓地也如世俗的生活一样出现了等级的鸿沟。山坡高处，矗立的都是过万元的先人“别墅”它们占地比一般墓地要大一倍，前面有石狮子守门，两边有扶手的栏栅，屋檐雕龙画凤，另设有塔状形的香炉，全都是花岗岩质地。它们被青翠的松柏、鲜红的炮杖花以及淡黄的鸡蛋花簇拥着，高踞其上地俯瞰着山下那片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的水磨石米打造的普通墓地。
    这些日子过得殷实而富足的孝子贤孙，在供给先人如此豪华的“别墅”的同时，自然也不再烧那种古老的“元宝”了。他们敬献给先人的是彩纸折叠的房屋、小车、麻将、冰箱、电视机甚至空调……现代人所能享有的，先人也将毫不例外地在阴间好好享用了。烧的纸钱也由原来的十元面值一跃升为千元、万元、甚至亿元……我不知道他们祭奠给先人的，是否已经远远超出了先人的所需？
    墓地不再是单纯拜祭先人的地方。墓地在攀比中烙上了金钱的影响力。童年的那一片清寂的墓地呢？恐怕只能在记忆的深海里打捞了。
    我返身回到外公的坟前。我没有能力为先人选择一处豪华的“别墅”。我想，生前喜欢以素朴为本的外公并不需要这些。我拿出我写的书。外公生前是最喜欢看书的。我把二百多个页码一页页地撕下来，点燃。外公，您读懂了那篇《怀念外公》后面风干的泪水和绵绵的怀念吗？
    我想，对于我们的先人，心的虔诚，又怎能仅仅用金钱估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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