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gif (4350 字节)

    这怪谁,现代人都很忙。脚步急急密密,没有谁愿意停下来倾谈几句或倾听别人的心郁,也没有谁轻易向人述说自己的苦恼。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放低一切繁务,脱掉那身沉重华丽的外衣,倾听自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声音,寻找心灵对话的人。可列到哪去了,招呼也不打一个便一走了之。我是谁?竟要求别人向你请假。我不也是招呼也不打便来到这个乱哄哄的尘世吗。走,又何须惊动别人,也许列在天国里等我……

无处告别

(一)

    雯推开列的门时,对面高楼上巨大的霓虹灯的光正投射到屋子里来,一时使这间屋子显得有点扑朔迷离,故乡的影子总让人捉摸不定。有一种背井离乡般的感觉紧紧攫住雯。
    列这时正在桌子上伏案疾书。列的背有些驼,列的大红毛线衣在昏暗的光线中,幽幽的,象一盏未亮的灯笼悬在屋中,列听到动静,回过身来。列的沉重的声音象他的身躯一样,幽幽的,充满了一种空洞的回响。回响的到来,使雯觉得仿佛置身一个遥远的世界。显得有一种不真实的东西横在眼前。
    “我饿了!”列的声音再一次从黑暗中凸出来。像一枚锋利的刀子,插进雯的幽长腹腔来。
    雯说:“开灯吧,为什么不开灯。”
    “我喜欢黑暗。我好在黑暗中制造光明。”列说。列站起来的时候,屋子里充满了一种乒乒乓乓的声响。如一阵雨点掠过厚厚的浮土一样,终于没有声息了。列有些摇摇晃晃,雯不得不去摸索着寻找开关。脚下就觉得踩上了什么,雯弯下腰用手摸索。雯觉得好象是一种用软绒绒的东西,这种不真实的绒感使雯觉得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漫上心头。雯知道,这是一只棕熊玩具,是雯不久前在一个商店里发现,当时觉得它傻乎乎的很可爱,顺手买下来,送给列,觉得列最衬它。
    “别找了,光明之源在这儿!”列的苍白的手背在黑暗象几只灵巧的鸽子,一团红色的火苗就从手上升起来。使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列的那出剧《手上星光》

    借着打火机的火苗,雯打量打量了列,列几天没刮的脸泛桑百年般。有日无夜的创作风暴将这片草地践踏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尽失人间烟火。而那双眼睛隐在充满雾气的朦胧反光的镜片后,如一对饥饿的老鼠,生机泛活。注视阳光不一定朗照的生活面。
    一阵爱惜的隐痛在雯的心间漫开。雯就将手袋放下了。找到开关后,屋子里蓦时雪白一片,刺得列眯上了眼睛。傻傻的站在一堆杂物相间的桌子前。桌上堆满了书籍、稿纸、方便面袋,和进行中的剧本。
    列仿佛为了寻找剧中的场景无言地站在桌前,打量着雯。
    雯不知说什么好,头顶的日光灯发出一种轰呜,跳了一下,似乎显得更亮了。
    雯就把手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列还是不说什么。灯光里的列显得很苍白,绝少活动的身体虚肿着,脸色看不出来,被毛绒绒的胡须覆盖着,如一片沼泽盐碱地,被饿渴掠过,目光透出饥饿的光芒。更觉凄然。
    雯说:“你总是这个样子!怎么不给自己做饭,我不来你会饿死的。”
    列没有出声,颓然倒在椅子上,用手托住了前额,疲惫不堪,显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全没有了刚才的劲头。如玩累了家家的孩子见到母亲的影子便撒起娇来,这一切对雯来说,真是太熟悉了。处在黑暗中的列如一个哲人一般,屋里的灯光便是他生活场景中的太阳,他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一包方便面、一个让他方便的厕所。布满灰尘的屋子里除了写字台周围都堆满了方便面袋,从写字台到厕所还有一条稍为清晰的纹路。他的整个神思与精力都托付在轻飘飘的稿纸上。列虚弱的如同一片让人废弃了的纸,里面虽写满文字却不被人注意,在行色匆匆无暇顾及的众人面前随风飘飞,寻找自己的归处,似乎自己总是无力把握自己的命运,只好任风而飞了。
    雯说:“你饿了先吃这个吧!”雯把桌上的一堆东西顺着桌子推到列的面前,红萝卜、苹果、葱油饼,这些都是列最喜欢吃的食品。列似乎睁眼看了一下,抵拒诱惑一样又将眼闭上了,沉入梦中一般,竭力寻找往昔的滋味。
    等列再度睁开眼时,是觉得空气中有一种难耐的味道,这味道象一只只小爬虫,不停地向他的鼻腔深处爬来,到食道,一直爬到他的胃深处,一种强烈的欲望俘虏了他
。他看到小屋子里弥漫起一团团的白雾,白雾缠绕在雯的发际,雯什么时候将衣服换了睡衣,俨然一个家居女主人,在雾中穿来穿去。别有一番世俗风情。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身段看上去依然象个姑娘。皮肤白皙,开得很低的领口,乳沟深落,露出一个雪白的肌肤。在厨房切切炒炒忙乱了一阵,很快就把饭做好了,又象摆积木一样,将一个不懂事的、顽皮的小孩子弄乱的房间,转眼就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了。
    这时,雯将煤气炉关了。拢了拢额前的一绺刘海,乱发更显风韵。饭做好了,还煲了一锅剑花猪肺汤,很快就端到桌子上。
    列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她。她不禁吃了一惊。
    列的脸上爬满了一条条的泪虫,无言地攀爬着脸上那片乱草,使那一脸乱草看上去光鲜无比。
    雯停下手中的活。柔情的目光与列射出来的光线交缠在一起。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俩个人同时吃了一惊。雯脸上的悦色突然被什 么扫了一下,灰了下来,甚至显得有点意外。
    列任门声自响,列说:“别去理他。”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将脸的泪抹干了。列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模样

    笃、笃、笃,敲门声执拗响着。
    雯听了一会儿,看着列。雯忽然有了一种女人的预感,雯很快走过去,将门打开了。一个清纯的女孩恭恭敬敬地出现在门口,女孩似乎也吃了一惊,犹豫着,不知该走还是进门。雯的一身内衣穿着,终于提醒了女孩,女孩礼貌地道了一声,“不好意思,打搅了”。便转过了身,在退出走廊的拐弯的一瞬间,雯觉得她犹豫了一下,她看那个女孩想把那个沉重的手袋留下,终于没有,又吃力地拎着,走了。
   雯觉得自己有一柱血液从脊骨末梢向头顶升腾,如沸了一般,冲撞着 她的心脏,她的头颅。脸上发热得厉害,手却冰凉。这会儿,除了桌上的饭菜冒着热的气味,两人都无言地沉默着,好久谁也没说话。
    还是雯打破了沉默。用她的身体语言。
    雯开始穿衣服,收拾好手袋,很快就将自己整理好了,换好鞋后,雯说:“看来我不用再来了。”
    列没有说话。
    雯说:“是个好女孩。”
    雯就告辞了,雯在临出门的一瞬间,又转过身来,提醒列道:“煤气快没了,别忘了换气。”雯再没说话,走廊里响起一串雯留下的空旷的脚步声。

 

(二)

    雯的汽车穿过广场人流的一瞬间,见了影剧院前那幅高悬的广告牌。雯就呼自已的司机停下来,司机兜了一个弯位在车辆稀少的角落停下,雯很快就下车了。司机温和地问道:“经理,不需要电话吗?”司机回手拿起了雯的手机,雯似乎犹豫了一下,习惯性地噢了一声,又解嘲般的笑了。忽然想起今天是周末,便要过自己留在车里的手袋,迅速交待了一下司机,对他道:“今天是周末,你就先回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司机说“那什么时候接你。”
    雯说:“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吧!”便裹进了人流。
    雯坐到舒适的座椅上时,才觉得门票还真是贵了点。雯仔细翻看临进门时,巡视小姐塞给她的那份剧情介绍及导演创作人员情况。才知道这出剧是获了奖的,演出情况和票房收入都很好。雯甚至读到一篇晚报记者写的观后感的部分段落,
其中有几句话被醒目的黑体字排在最显眼的地方。雯不禁吃了一惊,很快就看到了列的照片。雯很快就认出这是列很久以前的那张照片,一丝难以言说的滋味在她的心头弥散开来。演出的第一遍铃响了。灯光随即幽暗下来,雯在黑暗中端祥着列的照片,觉得有一股非常熟悉的香水的味道悄悄爬进鼻腔里来,抬首四周,发觉人们已渐渐安静下来, 全没有刚才的喧哗。
    舞台的红绒帷幕这时轻轻动了一下,如水波一样,漾了一下,便一阵轻涛掠过一般。雯觉得一股似有似无的茉莉花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使她的精神为之一震,顿觉神清气爽。雯知道,这座全市甚至整个南方一流的的剧院,规格自然是很高的。她的心里瞬间掠过无名的兴奋。凡进得了这座剧院的节目自然是有品位的,这所剧院今年就接待过国家领导和几个外国元首。
    正在这时,雯发现最佳位置那有一些骚动,几张我们在电视里非常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那里,引起一阵骚动是可以想象的。怪不得那个票贩子说今晚演出非同寻常,并开玩笑说地富反坏右不准入场,票价贵一点自然是可以理解的。正在这时手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雯急忙去关机,巡视小姐已出现在排位的外头,内围的一些观众也纷纷回过头看她,雯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她又觉出这些人都是有身份品位的,甚至觉得出这些人有些熟悉,肯定会是本地的各界名流,甚至不乏列的朋友在其间,在一进门的瞬间,一种念头就非常强烈,因此她悄悄地找到座位,没有东张西望,免得接上一道熟悉的目光,而令人尴尬,果然就发现其中有几道目光特别熟悉,甚至还看到这些人似乎耳语了一句,目光又重新向她投来。雯觉得心收缩了一下。这时,巡视小姐悄悄来到她身旁,彬彬有礼地提醒她不要开机。雯只好点着头,这时,音乐响了起来,演出开始了,灯光一下昏暗下来,舞台一下子变得色彩缤纷斑斓起来。雯在幽暗的灯光中,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但她同时也醒了过来,这时候的电话又响起来,看来非接不可了,打这个手机的人一定是他,只好站起身来向外走,后悔不该将手机带来,那样,是否可以安安心心看一出她自己想看的戏呢?雯这样想着,已慢慢离开座位。邻座的人有些责备,雯只好在歉意中缓缓而出。

 

(三)

    灯光象水一样迅速漫过来,那位萨克斯手将一曲《重归苏莲托》吹得风情别致,使整个小厅显得宁静、恬淡,如一所未被城市尘嚣污染的一间乡村舞池一样。古朴、纯和。
    列在喝完最后一杯咖啡时,也没有等到雯,看着时间,指针沉到夜深的区间,只好失望地离开这里。列显得有点茫然失措,站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路上,任车流的灯光和车流将他吞没。有几辆没有载到客的空车在他身边放慢速度行驶,看他没有搭车的意思,很快又汇到车流里去了。列觉得自己不知该到那里去,这么大的城市自己竟然觉得无处可去。他再一次回头看着这个名曰“乡村草地”的咖啡屋,只好向夜的深处走去。缤纷的车流忽然使他产生了一种晕眩感,城市的热浪向他扑过来似乎要将他蒸干、煎了,他努力支撑着向前走去。又有几辆车在他身边慢下来,他挥挥手,让车走开了。就在转弯的一瞬间,他回过头去发现一部白色的平治房车停在他刚刚离开的地方,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咖啡屋浮动的灯影里去了。他的精神为之一震,迅速穿过几辆车,在他横过马路的时候,险些被车撞着,车流汹涌地将他抛在路边。使他没有机会过去,列为只好耐心地等待,车流忽然间汹涌的更厉害了,等了几分钟,竟然没有机会穿过,列只好沿着原路返回。肯定是雯,肯定。
    确实是雯。雯在兴匆匆下了车,临推开咖啡屋的门时,又变得漫不经心,从容不惊的样子。就象是一个人偶尔进到这里来的,可她的眼睛却在四寻找。很快她就将这个咖啡屋扫了一遍,她有些失望。这是个很小的咖啡屋,在这条繁华的路面上,只是个不显眼的小角落。这个咖啡屋很有乡村气息,几根随意放置的粗麻绳,一把锄头,几弯镰刀、几把稻草便把人带到久远的田园空间,随着节奏单纯、热情奔放的乡村音乐响起,人们忘掉了白天的公文、数字、上司、对手。一杯热咖啡在手,一股苦涩,一股陈香,在胸中腾起。搅和在这热烈而又单纯音乐空间里--心灵的休息地。在这个小小的咖啡屋仿佛又找回失缺的自我。置身于纷乱的社会之中又拥有一种遗世的独立感觉。
    这里没有香槟,没有啤酒,只有一股浓烈的、苦苦香香的咖啡气息笼罩全屋。也没有太多的座席,所以很宁静。除此以外就是一些荷兰豆,还有本市难得见到的兰花豆。过去列和她没少光顾这里。即使分手之后,她和列在此地也相遇多次,但谁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相对一会儿,默默地喝咖啡,默默地食荷兰豆,有时只是一杯加冰水。但她看得出,他和她都因为需要彼此相守、相视、交流心灵的语言,才不惜穿街越巷来到这里的。那样也很好,几乎不用说什么,便分手了。这样的时候,她的心里很安静,没有纷扰,也很清爽。她觉得这样的夜晚,有必要来此感受一下对方的气息。他也肯定会在这里,待在这咖啡屋一段时光,对他和她都是一种说不清的安慰。
    可是她失望了。这时侍者来到她身边,问她要点什么,她马上说,什么不要了。很快便匆促离开这里。待者在身后咕噜了一句。这里的侍者也很怪,没有女的,全是清一色的男侍者。她和列第一次来此时,她说这是武大郎的店。那个矮矮胖胖的侍者嘟着嘴笑着,把两只手举到双耳后,向他们介绍了这咖啡屋的风味小吃卤水猪耳,当时雯“噗”的一声笑了,差点把口中的咖啡喷得列一面,给他们留下至今难忘的搅笑的印象。以后,他们就常来这里。这时有一辆车从她身边掠过,很快就消失在车流里。她舒了口气,觉得累极了,便开车回家。

   
列几乎是见缝插针般穿过马路,车流几乎将他一抹而去,几个司机都停下车冲他挥拳头,“找死行远点,别害人!”列几乎是逃一般冲到马路的这一边,他在马路边喘了半天。列才发现自己停的并不是地方,离咖啡屋还有大约二十几米,便朝那里走去。重新回到咖啡屋时,那侍者惊讶地“啊”了一声,列知道自己来迟了,失落感攥紧他的心,脸上绷得紧紧的。侍者给他端来咖啡时,他只喝了一口,便结帐,侍者很礼貌地咕噜了一句。他听清了,忙唤住侍者,侍者说:“刚才有位小姐进来便离开了!”他冲出咖啡屋,车流无尽无休,城市巨大的灯光晃在头顶,热剌剌的代替在黑夜缺席的太阳。明晃晃如同白昼,把行走嬉闹的人群照得透亮。就是没有雯。列在路边愣的站了许久,怔怔的盯着匆匆的车流,他还能干什么呢?在这样的夜晚还有什么可以干呢?他象个没主的流浪狗在街上浪荡着。他想起了那个夜晚。
    那晚他站在贵宾室等待某位要员,透过茶色的大厅玻璃,他忽然发现了雯,他惊喜异常,一种强烈的冲动和幸福感冲撞着他,几乎使他无法自抑,他甚至下意识地敲敲了敲玻璃,可匆匆走过的雯并没有发现他,很快就消失在观众间了。等他见过几位要员,应酬周旋过后,他迅速进到演出间,站到观摩席高高的看台时,观众池里黑压压的一片,那时灯光已暗下去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雯,他只得坐下来。演出便开始了,他被喜悦笼罩着,目光一直寻找他想找的目标。忽然就发现她站起来,慢慢地向外面去了。他看她留恋的样子,相信她还会回来,可他失望了,在演出结束时,他也没有见到她的影子。
    雯回到家时,海关的时钟已响过十二下了。她是在悠扬的钟声中踏进家门的,换过鞋,打开录音电话,将录音听了一遍,都是些生意上的事。
准备洗澡,脱衣服时,窗外的万家灯火洒到她雪白胴体、她的视线里。近处几座楼房的灯火辣辣逼得她不敢凝视。她知道,每一个窗口帘屏后面都有一个温馨的家庭,都有一个温馨的爱情故事。她甚至害羞地想到了恩爱夫妇间的那种恩爱行为,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充斥着她,她觉得自己被寂寞塞得满满的,一天下来,忽然觉得自己原来还没有过下楼,连饭也未吃也不觉得饿。她觉得自己正在迅速的枯萎,有几次,她站在洗漱间的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脸。几日不见怎么脸上多了几点黑斑,她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体内的水份正在被迅速挤干,一脸憔悴。在整整一段时间里,她老是回想起和列在那场夏雨中的初次相拥,俩人被雨淋得浑身湿透了,湿漉漉的薄衣服裹住对方的身体,没有半点虚饰,线条勾勒得最为干脆、清晰,玲珑浮凸。肌肤的相抚与冰凉的雨水融和,那时,她觉得自己如一尾久待甘露的鱼在雨中竟那么鲜活,那么蓬勃和充满生机。她甚至非常渴望在大雨中再淋一次。她想一定会让胸间吸满雨的气息。
    终于有了一次机会,一个暑热的午后酣尽的快雨里,她愣愣的站在无人的街头将自己淋了个痛快。她并没有体会到那种彻底的舒心和滋润,相反,她倒在床上。她发烧、发冷、沤吐,想喝一点白粥。那个男人也打过电话,话语温软甜腻腻,更让人站不起来,晚上还给她送来了她喜欢的老爸豆腐干,陪她坐了半天,握着她的手扯些不着边际的体贴话,她眼看着他的嘴在动,心却想着列,想起他们一起时的清贫而丰富的日子,也想起那时清新的生活。公司里的下属拎了许多东西来看她,一屋子的热情也不能点燃被那场大雨浇透了的心火,她觉得这种热情的下面其实是都市人虚假人情,压去上面的水份只得干巴巴的功利。她觉得她不需要这种扭妮作态的问候和礼貌。在她们走后,她给列拨了电话。那位楼道里的阿婆一接到电话就听出了她的声音,问她病了吗?女人病了才知道想起男人。阿列啊,这几天一直不在
,听说去北方出差了。阿婆唠叨了半天。才说,阿雯啊,做女人的。阿婆有句话给你,钱多了好,但钱少更加让人珍惜,现在想起阿列了,他是个难得的大好人。阿列过几天才回来,你好好照顾自己吧。阿婆便收线了。雯知道阿婆喜欢列。但对他的离去,始终心怀不满。雯听着电话里的声音,象听粤语流行歌似滔滔絮絮不知说什么,只是听着,心里也茫然一片……
    浴室蒸气弥漫上来时,雯才想起昨天有一封信遗忘在办公室的写字桌里了,当时忙,她没太在意。只当是公务往来的信函,不外乎有点好处在里面,于是就顺手塞到办公桌里锁上了
。她只记得字是打字机打的,便没当一回事,现在想起,觉得这封信有些跷蹊。像是自己忽略了什么。才后悔起来,草草的洗完澡,觉得身子沉沉睡意袭来,很快便睡了过去。朦胧之中总有一封信在眼前闪来飘过。

 

倩雯姐:

    给你写信可能很冒昧,好在我见过你以后,觉得你是能听我说话的一位姐姐,也就不怕打扰你了。
    于老师是个很好的人。我是在排演他《住事》时结识于老师的。你一定还记得那天晚上吧,我去给他送小米,正碰上您,您一定不知道,于老师当时患着病,刚刚从医院里出来。他说他想吃家乡的小米粥,团里的导演就从北方的朋友那里空运过来。我去时,你正给他煲汤,我本想将小米放下。可又没敢,于老师是不知道这事的,我怕他拒绝我。就因为我表白了对他的爱,他拒绝我为他提供任何照顾,那怕是对老师的起码的一点生活帮助,他也拒绝。他总是把我和我们当做一些小字辈,与我保持着距离。倩雯姐,也许我该称为师母,可我觉得还是称你倩雯姐为好,这说不清。倩雯姐,在演艺界,像于老师这样有追求甘愿清贫的艺术家实在太少了。于老师要守住清贫就是要守住艺术的清白和良心。说实话,我替你惋惜,也替自己失望,因为没有得于老师的爱。我也来自北方,只是为寻找自己的梦想才到这里,听于老师说,你们初来时也是为了寻找自己梦想过的一种生活,没想到成了这种样子,所幸他觉得有了一点真心想表达的东西,在这里为他提供了一些机会。其实于老师一直想念着你,怀念你们的过去的日子。我真的很难过,怎么也表达不清自己意思,辞不达意,我还是直言告诉你:于老师病了,肝癌,已有腹水,恐怕……真的没有多少日子了。他最近要回北方,什么时候去,于老师没告诉我们,只有他自己知道。你去看看他吧……
            一个你见过的女孩

    雯被这个意外的消息击中了,一阵碎裂般的感觉让她无法自持。她匆匆请过假,奔向电梯,在等电梯的一瞬间,扶着墙几乎倒下去。员工小姐都吃惊地望着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一向以稳健、精明、敏捷、善于体察下属的经理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她在电梯中消失,员工全都面面相觑。
    拐过那道幽暗的走廊,攀上楼梯的扶手时,雯的脚步不由自主加快起来,正是中午时分,她激越的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如一阵擂鼓震撼着这楼房,震撼着自己。自从上次在这里碰到那个女孩后,雯再没有到过这里,不知不觉间,已过了几个月,现在,楼道里仍是那样空寂无人。她的眼里蓄满泪水。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滂沱,她也没有去擦它,一让泪水冲破几个月来围起来固守的堤坝,冲淡因她的误解而造成的巨大过失。她觉得这样很能安慰她,就任凭泪水流淌,泪水将她的脸上的脂粉涂抹得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在出租车时,司机就几次回头来奇怪地打量她,她也没有去理会,一任泪水流淌。
    那晚她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剧场,以后的几日,她又去几次剧院,可剧院里上演的却是别人的剧目,几次都失望而归,而后她从电视里知道他的这个剧得了奖。也有几次,她从他工作的剧院前经过
,想有一次不期而遇,可是没有。她想起了他们最初分手的日子。往事不堪回首,一种尖锐的疼痛刺得她浑身颤栗起来。她觉得她浑身是空洞,风就从这些空洞躯体穿越而过,她觉得寒冷正袭上身来,不由哆嗦了一下,她忽然想到了在家乡时,她的母亲病了,列在深夜时吃力背着母亲在无人的街道上疾走的情景,这一幕的忽然闪现,尤如利刀一般,刻上她的心头。这让她觉得一种铭心刻骨般的悲哀,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生活在自己的观念的深渊里,虽然置身纷扰的世界,可她的身心其实是烙在在故乡的准则里的,尽管她身体上的脚已迈进了现代都市,可她仍意识置留在过去朴素的日子里。她忽然明白自己在走过一段自己想走的路后,那个整天困扰她的东西是什么了。这一刻,她竟有些激动,她觉得,她又该做了某种抉择了。不觉便到了一个陌生的门口。她禁不住心跳,敲响了门,再次敲响自己的家门。一个连自己也不认识的门。

 

()

    雯几乎找遍了她能找到的地方,可是一无结果,为此她辞去工作,在北京的两个星期里,她问遍了他们过去的几个朋友,又问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医院,一无所获。她失望了,带着一种深深的伤痛回到家。这已不是她的家。她明白,其实从他们来到这座城市起,她和他就是一个过客。现在她明白,这只不是她人生路上的一个小小驿站,他和她只在这里做了短暂的栖息,便各自分手了。而今,她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她不想开灯,也不想吃饭,不想洗澡,她只有一个愿望特别强烈,逃离这座城市,这只是个别人的城市。她觉得她已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了。于是,她觉得该打个电话,向什么人告别一下,可是搜索了记忆库,张三李四陈五总对不上号乱糟糟的,竟然没有一个她值得打电话,找一个可以告别的人。她瘫倒在沙发里,软绵绵的沙发如母亲的怀抱。好温柔,好舒适。她似乎又闻到了妈妈温馨的气息。柔顺慈祥的妈妈辛劳了一辈子,未待远飞的鸟儿反哺报恩便隐退人间,也许天悯其苦,提前把满身的病痛的妈妈接到天国里享福了。她望着窗外浮游的白云,似乎有妈妈亲切的容颜。她如释重负,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好轻松喔。那么,就这样走吧,我在这里没有什么可牵挂、可奉献的了,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的解脱感。她觉得饥肠叽咕,到厨房拉开雪柜门搜了点香肠,方包、蕃茄,还有两瓶啤酒。她悠闲的吃着,嘴对着啤酒瓶口,仰起颈脖吹起喇叭豪饮。平日在山珍海味的酒桌上应酬,举起酒杯高呼,干了!自己清楚是为了某笔生意而用这些酒精为自己虚张声势,换取某种利益。全然没有这份全情投入的感觉。因为那是应酬别人。而这次却实实在在是为了自己,为自己倾尽全力。这些平日匆匆忙忙用来填充肚子的东西,今天吃来挺有滋味。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舒服,痛快,浑身生劲。她哼起曲子“今天应该很高兴……”于是就抓过浴巾进卫生间。
    她开大热水器。整个白皙的胴体浸在在一片热气腾腾的蒸气里,浴缸的水继续外溢她也没有关小的意思,她舒展四肢、头颅、毛发、肺腑。一切凡尘俗世的欢乐与烦恼都浸泡在这蒸气萦绕的浴间。人不正象这升腾着的蒸气在尘土飞扬的空间瞎闹了一会便降尊变为一汪水。然后随物赋形,随波遂流奔向自己的终点大海。
    热水在她身躯绕过,让她有一种异样的飘然感,她想起列。蓦地“咝”的一声把她向往的美妙隔开。这个把她从燥乱的红尘中引领进入广袤清新空间的人,荡涤她灵魂的人,列,我恨你。你到哪里去了?你就这样不辞而别,舍我而去。也许我们分手时就欠缺某些手续,或者应该大吵一场,也许能吵出个原委来。这样不至于把一大堆未解的团疑留在世上,不至于让我背着悔恨包袱走到终点。噢!这怪谁,现代人都很忙。脚步急急密密,没有谁愿意停下来倾谈几句或倾听别人的心郁,也没有谁轻易向人述说自己的苦恼。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放低一切繁务,脱掉那身沉重华丽的外衣,倾听自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声音,寻找心灵对话的人。可列到哪去了,招呼也不打一个便一走了之。我是谁?竟要求别人向你请假。我不也是招呼也不打便来到这个乱哄哄的尘世吗。走,又何须惊动别人,也许列在天国里等我,她想。暖融融云雾会把她裹挟到列的怀抱。该在他的怀里美美的睡上一觉……


非经允许 请勿转摘 欢迎连接

jebel2.jpg (6977 字节)

首页
一周作家介绍 031.jpg (1843 字节)
作家最新作品
网络文稿转载
好文章共赏
新书评价
文学讨论、留言

 

商河
姚瓦
黄倩娜
王晓霞
吴佳文
曾燕
黄文婷
陈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