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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刘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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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吃红烧科长!还真拿自己当道菜呢?你给我边儿呆着去吧。还科科科……科长呢!茄茄茄……茄子!大生茄子!”
    值班民警推门出来,很不高兴,吵什么吵什么,分遗产早点儿了吧?张大民抓住民警一条胳膊,哈着满嘴酒气,凑近了往人家脸上喷,露着一脸套近乎的纯朴的傻笑。
    “拜托了!说什么也得帮我们找回来,不找回来我们不答应!人民的警察爱人民,人民的警察找母亲!我们兄妹几个就这么一个妈……我们的妈也是你们的妈,你们得快点儿找,不快点儿找,碰上人口贩子,把咱妈卖了,咱们还对得起人民吗?同志……”
    “灌了几泡尿?有一百个妈也让你丢了!”
    “我就一个妈,加上你的妈才俩妈。”
    “瞎扯什么!”
    民警把他搡开,与五民小声说话。
    “这小子是谁?”
    “……我大哥。”
    “平时对老妈不上心,丢了又装洋蒜?”
    “……他就那德行!”
    “酒鬼?把老妈的钱偷着喝了,是不是?”
    “……他人就那德行!”
    “他会不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把你妈给扔了?”
    “那倒不会!”
    张五民脸红了,又补了一句。
    “他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
    民警朝张大民的傻脸摇摇头,回屋去了。兄弟俩在派出所的长椅上睡了一夜。没有消息。爱吃冰的母亲说话短促有力的母亲——真的失踪了!张大民找到母亲的相片,放在相框里,摆到冰箱上。全家人围着圆桌坐着,不敢看母亲的笑容,都看着冰箱。张五民很难过,朝冰箱鞠了三个躬就出去了。
    “妈,我再吃一口烧茄子我就不是人。”
    张大民不信,狗改不了吃屎,张五民改不了吃烧茄子。农业部食堂一出味儿,汪汪汪,头一个冲上去的不是别人,肯定是年轻有为的张科长。部长爱吃烧茄子那就另说了。
    张大民也给母亲鞠了三个躬。
    “妈,您就这样走了。您为了让小五儿吃一顿烧茄子,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了我们。哪儿都能找到茄子,找不到鲜茄子也能找到茄子干儿,可是我们上哪儿去找您呢?”
    张四民说别说了,就趴在桌子上哭了。
    五天以后,在河北省的一条乡间公路上,风尘仆仆走着一个老太太。她满头草屑,一步三摇,像啃苹果一样啃着一个茄子,网兜儿里还拎着一个茄子。巡警把车停下来问她,大娘,这是去哪里呀?老太太一嘴京腔儿,我们家搬家了,我找不着家了。老太太一上车便催,快走,我儿子等着吃烧茄子呢!
    “您儿子是谁呀?”
    “我儿子是主席。”
    “什么主席?”
    “正主席。什么都管。”
    巡警们互相看了看。
    “……是政协主席吗?”
    “是。”
    “他叫什么名字?”
    “老五。”
    巡警们又互相看了看。
    “您家在哪儿住?”
    “前边儿,房子里长棵石榴树的就是。”
    巡警们就什么都不说了。
    第二天上午,保温瓶厂厂长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公安局打来的。先问     有没有一台会飞的锅炉,又问有没有一个人让这台锅炉给弄死了,最后说有     这么一个老大太……办公室的老干事跳起来,这不是张大民他妈吗!干事像鹰一样飞进喷漆车间,落在迷迷瞪瞪干活的张大民背后。
    “你妈没丢!你妈在河北呢!”
    张大民差点儿栽到油漆桶里去。母亲被搀进家门的时候,连自己的相片都认不出来了。她扒着冰箱看了又看,老问这是谁家的闺女呀,真俊!医院下了诊断书,二期老年进行性痴呆症,据说到三期就该吃自己拉的屎了。母亲的病情没有恶化,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比好人差不远,坏的时候比最坏的孩子都差得多了。她没事老开冰箱,不拿东西,打开看一看,歪着脑袋想一想,再关上。过五分钟又打开,还不拿东西,想一想,看一看,笑一笑,就关上。张大民很恼火。他去电器修理部打听,能不能给冰箱上把锁?人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您有非常贵重的食品需要保存吗?他说没有,就是点儿剩菜。人家就用蔑视的目光看着他了。
    “您想把冰箱改保险箱?”
    “不是。我就是想省电。”
    “省电?您把插销拨下来不就行了么。”
    “拔下来我找你干吗?”
    “谁知道你找我干吗,吃多了!”
    张大民生了一肚子气,回家找根行李绳子,捆犯人一样把冰箱给捆上了。添了许多麻烦,省电省了不少,也算不是法子的法子,好歹把母亲玩儿冰箱的毛病给治住了。晚上,没入敢陪她睡觉,张大民就陪她睡觉。她半夜爬起来,四处摸索,不知要干什么。
    张大民操心的事情便越来越多了。
    张树六岁那年,家里又出了一件大事。张二民不生孩子,让山西人打得鼻青脸肿,自己跑回来了。母亲不认识她老问你是谁呀,哪庙的,老在这儿坐着干吗?二民脾气强多了,说话不梗脖子,三五句说到伤心处,便闷着头儿叭嗒叭嗒掉眼泪。张大民陪着她一块儿叹气,你看你,不听我的,非要嫁一山西猴儿,让猴儿给挠了吧?非要拿存折喂一山西大叫驴,还要气死我,我还没气死呢,山西大叫驴尥蹶子,把您给踢背过去了。现在怎么办?
    “大哥,我的命好苦啊!”
    这是过去那个张二民么?不过,尽管她左手俩戒指,右手仨戒指,胳膊上一根镯子,脖子上一条链子,金灿灿的一嘟噜,身上却还是原先那股味道。在肉联厂大肠组的时候,都说是肠子味儿,那是客气。现在猪场的干活,八格牙路,用不着客气,就直说那是猪粪是臭大粪的味道了!金子都冒出屎味儿来了,她的命能不苦么?张大民还有一个意思不跟别人说,只在半夜们着心口跟自己说,戴多少金子也是鼻青脸肿,我们云芳一粒金子没有,我们云芳不鼻青脸肿!再者说了,那是金子吗?谁敢保证那是金子?拿几块烂铜充数罢了!
    罢了。
    山西人来了。灰西服,大戒指,大镏子,大链子,也是一片金光!一张嘴,出来俩大金牙!他把点心和水果放在桌子上,把酒放在冰箱上,把两条烟放在凳子上,突然不知道应该坐那儿了。他朝老太太鞠了一躬,妈!口音很浓,舌头上像勒着两根儿线一样。妈不理他,只是郑重地发问,你是谁?哪庙的?他立刻不知所措,脸红脸白,像进了校长室的小学生了。这个山西人给张大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最美好的印象便是,山西人也鼻青脸肿,比张二民鼻还青脸还肿,真是彼此彼此,女貌郎才,皆大欢喜啦!张大民看张二民不理他,便把他请到自己的小屋里,缓和一下气氛,也想顺便跟他谈一谈。山西人吃惊地看看石榴树,小心地在床边坐下了。
    “怎么称呼?”
    “李木勺。”
    “勺儿?什么勺儿?”
    “舀蜂蜜的勺儿,我爹是养蜂的。”
    “木勺先生……”
    “你就叫我勺子吧,二民叫我勺子。”
    “勺子……咱俩是头一回见面。上次你把我妹妹娶走了,也没打招呼,我就不追究了。这回你把我妹妹脑门子打个大包,都青了,跟白洋淀的咸鸭蛋似的,我可就不想饶你了。我这当哥哥的要好好批批你了。”
“该批该批!打也不冤!”
    张大民对他的印象便越发美好了。
    “贫下中农爱打老婆,这我们知道。可是,你跑到工人阶级家里来打老婆,这合适吗?你也不问问,我们工人阶级同意吗?想打人,上了街看谁不顺眼,你打谁不行,干吗躲在屋里打自己的老婆呀?工人阶级一专政,往死里打你一顿,你受得了吗?往后别打老婆,手痒痒了给自己几个大嘴巴,舍不得打嘴巴就扇自己的屁股蛋子,又解了自己的气,还过了打人的瘾,也没什么后遗症,多好!实在憋不住,你拿脑袋撞电线杆子,你跳到水库里喝一肚子水,你哪怕拎根棍子跳到猪圈里揍老母猪一顿,把它揍残废喽……你也别打老婆!老婆是谁呀?陪你干活儿,给你做饭,帮你出主意,甜的留给你吃,苦的留给自己吃,剩一口饭了也给你多半口,她吃小半口,老婆容易吗?白天忙够了,晚上还陪你乐呵。你乐呵够了,爬起来就打老婆,你算什么东西?你还是个人么你?你要再打我妹妹,我把你木头勺子撅两截儿喽!我上山西霍县刨你们家祖坟去!”
    山西人的眼睛闪烁着悔恨的泪光。
    “该刨该刨!你是个好嘴!道理明,道理通。悔死啦,对不下二民,她是个好老婆!大哥,你是不知道……我打她可比不上……比不上她凶哩!”
    “我妹妹揍你了吗?”
    “我不说。我丢人!”
    “女的打男的我就管不着了。踉自卫有关的事我也不管。你们两口子的事还是得你们两口子管,我说多了就不合适了。”
    “你会说!说得明!大哥,你说说看……她扬着铁锹追我,我绕了三排猪圈也躲不过。我一追她,她一翻就翻到猪场墙外面去哩!你给说说看……”
    “上窜下跳的,都着什么急呢?”
    “我们俩都想孩子!”
    “想能想出来?打能打出来?得踏踏实实做工作,还得碰运气,蛮干不行。”
    “运气赖!她赖我,我赖她。”
    “给二民瞧过病吗?”
    “瞧过三个医院,都没有病。”
    “那就是你的毛病了。”
    “我没有病。我家伙好使!”
    “好使也不行。骡子好使,管什么?光撒种不长东西。想孩子就赶紧瞧病!”
    “你好嘴。你说咋着就咋着。”
    山西人答应瞧病。张大民答应陪山西人瞧病。两个人脾气相投,分手之际像刚刚拜了把子的兄弟一样。出门的时候,李木勺指指石榴树,屋子不大,咋还下个柱?张大民谦虚地告诉他,那不是柱,那是棵树。李木勺不胜唏嘘,你们城里人的日子真是不容易啊!
    贫下中农终于觉悟了。
    张大民在鼓楼附近打听了一家医院。第一次去,居然没挂上号。第二次俩人天不亮就去了,又差点儿没挂上号。骡子太多啦!进诊室的时候,李木勺腿肚子转筋,非要拉着张大民一块儿进去不可。张大民先好言相劝,见说不通,就把他往门里一推,玩儿去!……
    四个月之后,李木勺领着张二民来报喜。他先给岳母鞠了一个躬,然后扑通跪下了,抱着张大民的大腿就不停眨巴眼睛,想掉眼泪。张树在一边看着,突然冒了一句,卑躬屈膝!把众人吓了一跳,这叫什么话?
    “天才!我儿子会说大人话了!”
    “大哥,他不是天才,是天才的娃儿,你是天才!大哥,二民怀上了,我谢谢你啦!”
    “她怀上了你谢我干吗?”
    “没有你她就怀不上!”
    “闭嘴!怎么连屁都不会放了!”
    “没有你,我吃不上神仙药。他们吃六百副药都怀不上,我吃了六十副就怀上了!没有你就没有我。大哥,受我一拜!”
    咚,真磕了一个头。爬起来,掏出了一把戒指,有五、六个。张大民只     看了一眼,眼就花了。他想干吗?全给我吗?
    “大哥,拿着!你家三口人,六只手,一手一个。没啥送,小意思,多喂几口猪就有了,圈里几千口,卖不清!这东西不赖,我看你们哪个手都空着,就缺它。大哥,你嫌少?你嫌少我……”
    “我倒不嫌少……不是铜的吧?”
    李木勺急得张嘴就咬,挨着咬。
    “铜的?大哥,咱俩是生死之交!铜的?大哥,你救了我一条命啊!铜的?大哥,你还救了我老婆一条命啊!铜的?大哥……”
    “别咬了!别咬坏喽!真不是铜的,我……我就挑一个,就一个!剩下的,你爱给谁给谁。我就挑一个。”
    张大民挑了一个小巧的,夜里往李云芳的手指上一箍,严丝合缝,棚壁生辉。云芳高兴得不得了,却小声嘟囔,这合适吗?张大民说这是我的报酬,用仁慈和智力换来的。
    勤俭节约外带抠门儿的张大民让艰苦朴素外带寒酸的李云芳戴上金光灿灿的9999成色的大戒指了!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满足而欣喜的笑容。他们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了。不仅如此,他们让妹妹和妹夫也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普天之下皆幸福了。
    张树是高材生,不是天才,也差不多了。他功课好,爱琢磨事,喜欢刨根问底儿。后来,张大民在电视里看到一个老红军,三天两头儿给学生们做报告,表情非常凝重。老红军也叫张树。张大民再看儿子,看儿子那双早熟的眼睛,就有点儿浑身不自在了。两口子商量妥当,给张树改名张林。张大民去派出所改户口本儿,半道进厕所小便。小便池的墙上写着--张林是我儿!还画了一只四条腿的小王八!不行。不能叫这个惨名儿。张大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他儿子已经叫张小树了。
    张小树有一个好朋友,是张四民。张四民不爱说话,跟张小树却有说不完的话。吃饭的时候,张小树老使唤别人。妈,给我姑盛一碗饭,爸,给我姑舀一碗汤。举着一双小筷子,老给他姑挟粉条儿。云芳逗他,不给我挟我不要你了!他说我姑爱吃粉条儿,你爱吃肉,妈,我给你挟肉。敷衍了事地挟了一块肉,又忙着去扒拉粉条儿了。张四民很疼这个孩子,老给他买这买那,让张大民很不高兴。
    “你老给他买。我们老不给他买。我们诚心不买,就等着你买,不就是这样吗?”
    “下次不买了。这孩子真好,知道心疼别人。你和嫂子好福气……”
    下次接着买。张大民有时探她的口风,让她把男朋友带家来,给大伙儿看看,参谋参谋。她就红了脸,半天不说话。等别人把这个话茬儿忘了,她才小声说,我哪儿有男朋友啊,就像自己跟自己叹气似的。张大民认为她有,这么好的女孩儿不可能没有,只是脸皮儿薄,不熟不摘罢了。
    第九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之后,张四民晕倒在九院的产房里。起初以为是贫血,深入地一查,却是白血病,已经到不易救治的程度了。自从锅炉工被烫死之后,家庭再一次迎来了严重的危机。痴呆症救了母亲,使她看不懂发生的灾难,也没有一丝痛苦。地到了嗜睡的阶段,离吃屎的阶段已经为期不远了。剩下的人轮流到医院看护,老大三天,老二两天,老三一天。老五忙,只在星期天与全家聚到医院,陪姐姐坐半个小时,说几句伤感话,或者说几句转移注意力的话,说的听的都很难受。家里早就装了电话,老五出了一部分钱,别人出了一部分钱。电话很好使,没有杂音,老五厚实的声音嗡嗡地传过来,就像没走远,就躲在冰箱后头说话似的。装了这个电话之后,张副处长——他又爬上去一截儿——就很少回那个叫做家的令人憋闷的地方了。
    张三民坐在病房外边的走廊里,有医院的酒精味儿挡着,身上的酒气稍稍降低了一些,脸却是酗酒者的脸,无论如何也是遮挡不住的了。这个没有出息的弟弟呀!张大民可怜他,又恨他,懒得管他家里那些丑事。见了面就心软,不知道能不能帮帮他了。
    “还不离?”
    “不离。我耗死她!”
    “耗死你自己了。”
    “我不离,她就是我老婆。”
    “三民,跟她离了吧。她这么欺负你都不像欺负一个人了!揍她一顿,让她滚蛋吧!…
    “哥……我离不开她。”
    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哥哥,就像一个输光了的赌徒,随时准备伸手借钱。张大民懒得搭理他了。三民朝四民的病房那边偏了偏头,玩世不恭地哼哼着,人活着有什么劲呀,想明白喽,混一天算一天完了!张大民心说滚你的蛋吧,思路却跟着顿了一下,是呀,人活着有什么劲呢?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眼睁睁地要死去了!
    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张二民和李木勺也来了。李木勺把张大民拉到一边,说一些把兄弟的心窝子话,吃什么好药,吃什么好东西,跟我说,我买!张大民难过得不行,拍着木勺的胳膊肘子只想哭,兄弟,吃什么也没有用了。
    张四民却很平静,只要家人在,只要同事在,脸上永远挂着苍白的笑容,像灿烂的纸扎的花朵。生命正从她年轻的眼角悄悄溜走,她大睁着眼睛,要不停地凝视人间,让目光多多地留下来。她拉着张小树的小巴掌,反反复复地摩挲,眼神儿令人不忍目睹,像告诉爱子的亲娘一样。每逢此时,李云芳便拉着张大民出去,在走廊里乱转,不说话,怕一说话失声哭出来。
    张小树对病没有意识,以为小姑住几天便要回家,去过几次便知道事情严重了。毕竟是聪明孩子,很直接很有力地触到了生死,一举一动都含着深深的畏惧了。
    “姑,你不会死吧?”
    “你说呢?”
    “姑不会死!”
    “为什么?”
    “姑是好人!”
    “好人就不死吗?”
    “好人都不死!”
    “说得对!好人永远活着!”
    张小树振奋了片刻,又害怕了。
    “姑,你要死了怎么办?”
    “姑不死。”
    “万一死了怎么办?”
    “那姑就永远没有男朋友了。”
    “姑,你有了男朋友再死,行吗?”
    “行。我男朋友是谁呀?”
    “我还没想好呢。”
    张四民亲着张小树的手背,湿润的眼睛盯着孩子的小指甲,叮嘱自己别忘了告诉嫂子,该给孩子剪剪指甲了。
    “姑,你觉得我爸怎么样?”
    “挺好的。”
    “你喜欢他这样儿的吗?”
    “他话太多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姑喜欢个子高高的。”
    张小树点点头。
    “姑喜欢说话少的人。”
    张小树陷入了沉思。
    “姑,我要长得高高的高高的,行吗?”
    “行!”
    “姑,我要做说话少的人,行吗?”
    “行!”
    “姑,我要做你的男朋友,行吗?”
    “行!”
    “你喜欢我吗?”
    “喜欢!好孩子……”
    “姑,我永远喜欢你!”
    “姑也是……姑忘不了你!”
    张四民忍了多时的泪水缓缓地流下来,滴在孩子的手背上。这冰凉的泪水惊吓了孩子,恐惧和哀伤终于暴发了。
    “姑,你别死!”
    “姑不死。”
    “姑,你别死呀!姑!”
    孩子在病房中号啕大哭,显得十分突然。李云芳赶来拽走他,哭声更大了。李云芳低叫怎么这么不懂事呀,把他拽得跌跌撞撞,一进电梯却抱紧了孩子的脑袋,给你姑争口气呀;给你姑争口气呀,说着说着自己也号啕了。
    灾祸降临之际,也伴随着两件喜事。车间领导找张大民谈话,说干得年头儿不短了,嘴损点儿,活儿地道,准备提他做副段长,已经报上去了。张大民芝麻大的官儿都没当过,一听便有点儿晕头转向,连干不了让别人干吧之类的客气活都没说出来。走开以后颇为后悔,觉得自己显得太馋了一点儿,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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