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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

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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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长通知叶民主参加3.21行动是在春天一个和风丽日的早上。叶民主虽说是不太情愿,可还是服从了。叶民主不情愿是因为他不喜欢联防队长邱建国。邱建国曾经在部队当过连长,有过带兵经验,因为这个他就成了队长。邱建国总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令叶民主十分地瞧他不起,好几次都跟人说:就凭他这迷糊样子,上了战场还不屁滚尿流?这话自然会传到邱建国的耳朵里,有一次,他就找了叶民主一个碴儿,没等叶民主借调期满,就撵他回了厂。
    叶民主在卷了铺盖走人时,方想,看来迷迷糊糊的人也是不能小视的。这天的早晨叶民主是在他的女朋友家里起的床。女朋友是叶民主的同学给介绍的。长得不太漂亮。不漂亮所在主要是鼻子稍塌了一点。叶民主的梦中情人总是一个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的女孩子。叶民主虽然自己个子一米六八,相貌平平,全然不是女孩子们看得上眼的对象,可他仍然象所有相貌平庸的男人一样想娶一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叶民主很是勉强地同这个鼻子有些塌的女孩交往,几天下来,他们便交往上了床。叶民主第一次干了自己老早就想干的事之后,抚着塌鼻女孩光滑的皮肤想,虽说外表不是那么满意,但里面还是不错的。于是就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叶民主以后就常在女朋友那里留宿。女朋友叫百林。叶民主说过几次睡都睡了这么多觉,干脆结婚算了。百林却不同意,说是你攒够了结婚的钱吗?叶民主这时便哑口无言。心自道:你不结算了,只要你让我睡你,随便你拖到什么时候我都奉陪。这样想过,叶民主也就有了一种沾了便宜的无忧无虑。
    百林有赖床的习惯,早上起床时叶民主为了让她起来好同自己一同出门,便一边逗着她一边为她穿上衣衫。正穿时,百林打了一连串的喷嚏,打完后说:“咦,咦,谁在这么念我?”
    叶民主拍了她一下屁股,说:“除了你老公我,还有谁呀。”
    百林就笑,说:“就不兴有个人念我一下?比方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潇洒的男人?”
    叶民主个矮,自是对身材高大这样的词格外敏感,便嗤她一鼻子,说:“就你这塌鼻子,我能看上你就不错了。别的男人哪里上这个老当。”
    百林这一听便不悦了,眼泪水哗哗就往下流。百林说:“那你走好了。我离了你,起码会有一个排的人追我。”
    叶民主便笑说:“是不是我原先那个排?要是那个排呀,你肯定挑来挑去还是挑到我。因为我是那里个子最高的。”
    百林听这话又忍俊不住笑了起来。叶民主便趁机上去温存一番,温存之间又情不自禁,便又把刚穿上的衣服脱了下来。这一下便耽搁了半个多小时。等叶民主和百林正式出门时,离上班时间只有三分钟了。叶民主说:“又得在科长骂声中成长了。”
    叶民主在钢厂保卫科做干事,工作能力用科长的话说是他手下最不强的一个,叶民主自己也很为自己这点惭愧。但好在科长亦说小叶能力虽然不强,可讲义气。因为这个常常不是因为责任而做事而是因为朋友而做事,这一来往往能把很一般的事也当作很重要的事去做,这就有了别人所无法相比的优势。科长常说,天底下最不好当的官就是科长,人微言轻,属下一个个皆爱理不理,全都宁愿把处长的话当话,而不愿把科长的话也当话。多半的时候,当科长的还要向科员讨个媚脸,因为没准哪天提副处,这小子就是一票。所以,叶民主的科长觉得摊上叶民主这样一个能因义气而听他差遣的手下,还算他走运。
    这天叶民主还没工厂大门口就看见他的科长站在那里探头探脑地张望,叶民主心里便暗道不好,科长抓到门口来了。嘴上却笑嘻嘻地叫道:“科长,一早就发现新动向了?”
    科长见叶民主立即垮下面孔,说:“你怎么才来呢?”
    叶民主走到他跟前,才故意压低嗓子,说:“对不起了,跟百林一亲热,时间拉长了,就不能不晚。别的不可原凉,这个总能原凉吧。”
    科长无奈,说:“你叫我拿你怎么办?”
    叶民主便笑说:“老规矩,还是给创造条件呀。”叶民主知道科长年轻时在部队许多年,长年同老婆两地分居,倍尝饥渴之苦,便常在科里说要给科里的年轻人创造条件,使他们有更多的机会上床。叶民主知道只要自己说是和百林在一起混肯定能消解科长的火气。
    果然科长不再追究他迟到的事,只是使劲地扯了叶民主到墙角落。
    叶民主笑说:“神秘兮兮地干什么嘛,天下就只剩下你一个人还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哩。”
    科长说:“这回出了个天大的事情,天没亮我就跟厂长一起被叫到公安局。连杨高都出山了。他是重案组的组长,不是大案要案不动他的。局里要求我们厂协助破案。他们方面人手不够,让厂里也派两个人配合。而且说一定要绝对可靠的肯吃苦的能服从命令的。你想咱们科。除了你我,还能有谁?”
    叶民主不习惯严肃,还是在笑,说:“出了什么事?有人把咱们厂的书记给杀了?”
    科长说:“你一张嘴就是这么毒,怪不得上面几个都不喜欢你。晓得咱们厂机修车间的李一红吧?那个卡拉OK唱得象专业的女的?她男人,就是银行那个朱胖子,从南边回来了,都传说他发了横财,可这一回来还没到一个月,就出事了。”
    叶民主说:“怎么了?前两天我还见李一红涂脂抹粉带一手金戒指到办公楼招摇来着。我还跟她开心说:你老公把国库的金条都弄到你手上了?”
    科长说:“这些人就是小人味重呀。发就发了呗,何必到处炫耀?这下好,让那些穷狠了的人盯上了。昨晚上一家四口都让人给……”科长说着抹了一下脖子。
    叶民主的眼睛瞪直了。他脑子里想起李一红着一袭红衣裙,脸上涂抹得粉白粉白的,风摆杨柳般从他眼前走过去的样子。当时他还想讨了这样娇美的女人做老婆真是一生的福气。没想到他这想法生出才只两个夜晚,她便成刀下之鬼。叶民主不禁打了个寒噤,颤声道:“一家人…还有李一红…全都…完了……?”
    科长说:“李一红还更惨啦。不光是杀了,杀之前还被奸了,起码有四个人。你说现在这人是不是都疯颠了,什么事都敢做。从半夜起,公安局就在开会,说是同江北的、还有郊区几起案子做法很相似,江北死的是两口子,郊区的是一个富婆。这是恶性案子,市领导都发火了,让限期破案。杨高已经有了点线索。联防队让我们俩今天早上就直接去公安局报到。”
    科长在同叶民主说时,厂办的车开了过来。司机小文说:“田科长,我已经堕落到给你开车的地步啦。”
    叶民主拉开车门,上了车笑说:“不是看你一向表现好,最近又跟厂长亲近得很,要不,你还没机会给我们开车哩。”

    刑侦处重案组办公室设在公安局二楼顶东头一个破旧的房间里。叶民主刚转业时去公安局找人曾经去过一次。那也是早上,阳光被窗口割成四四方方一块块地排列在枣红色地板上,显得极其地抢眼。这给叶民主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这回,叶民主发现窗帘全都拉上了,窗帘也是枣红色的,春天温情脉脉的阳光都被阻隔在外。叶民主和科长进门前已有几个警官和联防队员在里面坐着说笑。联防队长邱建国也在其间,叶民主鄙弃地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警官们见各种恶性案子见得多了,再大的事儿到了他们那里都一派波澜不兴的风度。只要死的不是自己亲近的人,该怎么活就怎么活。开起心来一样疯似地大笑,以及三言两语地用一些多少有点儿黄的笑话相互调侃。联队队员虽说在别的素质上还不行,可在这一点上已经很有些警察的味道了。于是双方你来我往地相互攻击取乐,然后哄堂地大笑。就在笑得很起劲时,叶民主和科长一脚踏进了门。警官小邰说:“喂,我说叶民主,你们怎么搞的,总给我们找事?”
    邱建国一边添了一句,说:“那还不是恐怕你们失业?”
    这话本没有什么好笑之处,可那一刻大家笑神经正活跃,便又接着大笑起来。一句话和一顿笑叫叶民主和科长竟一时难堪得无言以对。不久前他们厂里钢材被盗业已麻烦了公安局好几次,小邰带了人深夜冒着大雨埋伏了好几天,才抓到三个小年轻人,结果还是他们自己厂里的保安。保安队归保卫科管,虽说是些业余警察,可也应当挑些正派人才是。厂长为这事气得半死,科长只得连连地写检查,边写边在办公室里骂人。叶民主心知科长的冤枉,因为保安队的人选是厂里指定,并非科长有权选择。十二个人中有十一个跟厂里的干部有亲朋瓜葛,剩下一个就是科长自己。因为队长是由科长兼的。当保安自是比在车间里作炉前工以及车钳刨洗以及翻砂以及所有机械地操作要舒服和自在得多,但凡有一点门路的人到这时还讲什么客气?科长倒还真提出过是不是审核一下。可被厂里的领导给否了。厂里领导哪个手上不捏了一把要求照顾的条子?现在改革正改得紧张,提干、上学皆得要真才实学,后门不太好开,好容易成立个保安队,还不赶紧将手上这些包袱甩了出去?这一来自然没有人去听科长的话。只是出了事,这帮当初没有听科长话的人才又说,搞保卫我们都是外行,你内行怎么也不把好关,向我们阐明厉害关系?早这样做了,小武他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小武就是三个窃贼中的一个。科长不敢跟厂里的领导顶嘴,只得回到自己办公室拍着桌子发脾气。这样的脾气发了也是白发,别人并不知道,倒是自己的肝疼了好几天。
    眼下叫公安小邰一说,科长不觉肝又疼了起来。叶民主见科长的脸都变白了,立即有了不平之感,心说你不就是干这行的?分明是我们来帮你们,怎么倒成了我们多事?想着嘴上便冷然道:“嫌我们给你们找了事?那好哇,我们走吧。死的是李一红,关厂里屁事。厂里少了个人,倒腾出个位子来。李一红是保管员,早就有人想她死好替上去哩。”叶民主说着即拉科长走人。
    重案组长杨高条件反射般,说:“谁想她死?”
    叶民主叫这一问,怔了半天,他想坏了,别把这闲话跟案子搭在一起了。忙说:“想她死的人并不想自己杀她死,而是想她那个位子。我这是顺个口。”
    杨高面无表情,说:“以后这种场合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叶民主说:“就是因为说话不负责任,当初转业才没敢让自己当警察。要不跟你同行了。”
    邱建国便恰到好处地对小邰警官说:“这回叫你们也领教领教叶民主那张嘴。”
    杨高瞪了他一眼,却对小邰警官说:“你多个什么话。”
    会议是公安局副局长主持的,足以见这件案子之重大。全案由局长牵头,刑侦处重案组组长杨高负责具体破案。副局长讲了社会主义初期阶段以及当前改革以及市场经济以及安定团结之类后,就很分寸地微笑着说他还有一个精神文明汇报会需去主持,便先行告退了。然后由杨高详细讲述了案情。
    杨高是公安局最出色的警察,天生的破案高手。如果说案子是块狗骨头,杨高就是鼻子最灵的那条狗,只需嗅上几嗅,就晓得该往哪个方向走。杨高曾经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血案破获,将凶手——江北同心中学儒雅而优秀的数学老师马白驹,逮捕归案。这个案子充满了鲜血和传奇,曾在城里被人们茶余饭后议论过很久,听者莫不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言谈时常常一时难分正义和邪恶。这事甚至还被人写进了小说。不过,叶民主还在联防队时,小邰警官到那里聊天,总是笑说是如果拍成电影,主角只会是他而不是杨高。叫叶民主他们联防的一拨人笑得腮帮子都酸了。因为谁都晓得小邰一办凶杀案就得先到一边把胃吐个干净才能做事。叶民主在联防时就幻想着能有机会跟着杨高办回案子,结果没有等机会来,就叫邱建国给赶回厂了。原以为这就只是个幻想了,料不到回了厂机会竟自己找上门来。如此想过,叶民主竟有一点儿觉得李一红一家是为了成全他而死的,心里对她多少生出了一些感激。
    杨高昨夜已和他的同事熬了一夜分析案情,夜里停了电,便点了好多蜡烛,结果一个个都两眼红红的,面孔黑黑,极呈疲惫。杨高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让人觉得具有震慑力。叶民主心想我若是个坏蛋也一定会怕杨高的。杨高分析了疑点一二三四五六七,并设计了一套非常周密的行动方案,听者莫不信服。科长低声跟叶民主说:“这回真是个学习的好机会。”叶民主没有象科长那样严肃地去想,只觉得一种置身于电影故事中的感觉,甚是有趣,欲欲一试之情便也十分强烈。
    杨高没有在会上详说他们的行动,显然他也是不能说的。他只是让警官们稍事休息,而将联防队员以及科长和叶民主叫到另一间办公室。杨高铺开一张地图,用红笔在上面画下了七个点。杨高说:“这七个点我们将要布下埋伏。这叫守株待兔。但,”他又说:“也许什么也等不到,也许等不来兔子而只等得个老鼠,但为了一网打尽,或为了找到更有力的线索,我们必须这么做。”
    第七个点在江南岸连接机场与工业大学的银鹰路上。银鹰路在市郊,围着鹤立山绕了半圈。这一带是菜农和无业游民杂居之地,四周围地形很乱,极易于罪犯活动。杨高交待完六个埋伏点,最后指着鹤立山下一片民居说:“这里有一座红房子,主人是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曾经读过大学。他最大特征是下巴长了一颗很大的痣。和毛主席那颗反着长的。这个人看上去与整个案子没有多少关系,只是我在调查江北那个命案时发现有个罪犯跟这个人有一点很怪的交往,而我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这个人。江北那个案子跟钢厂这个有相近之处。所以我想如果我们找到这个主人或许会有那么点突破。作为重大案件,我不能错过任何一点直觉,所以为以防万一,我还是决定布下埋伏点。相对其它几处来说,它虽不是特别重要,但也必须统一行动,昼夜监视。只是这里的人手派得少一些。就交给钢厂的两个同志。你们只要见有人进这个房子,就立即通知我们。”
    叶民主见让他做的事不过如此,不觉失望,说:“我在部队呆过,擒拿格斗都行,把抓人的事交给我吧。”
    邱建国哈哈作居高临下一笑,说:“当是要你打架?破这种案子要的是脑筋,不是蠢人出力。”
    叶民主说:“我好象没跟你讲话吧?”
    杨高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接着自己的话讲:“埋伏这事看起来是静而不动的,但实际上是一件最苦不过的差事,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都得忍受。我讲老实话,我们警员最怕的就是埋伏,这次将最苦的事派给各位,实在也是没有办法。请大家无论如何要有心理准备。徜若埋伏期长,在案情忙的情况下,很可能一连几天我都派不出人手同你们联系,但只要没有接到我的命令,就不能撒离。一但发现可疑情况,要镇定,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最主要就是迅速同我们联系。这是我们重案组的急呼扩机和联系暗号。不过,没事的时候,请不要随便动用,这是纪律。另外还有一点必须说清,即:回去对家里人要绝对保守秘密,不准提埋伏的事,各自对自己的去向找个理由就是。另外不要私下随便换人,非得换人必须经我同意,否则人多嘴杂,泄露了行动计划就前功尽弃。必要是还得追究法律责任。”杨高说完这些,又说了一天补助多少,案子破了后奖金将按哪几个等级来分等等。杨高知道,联防队的人热衷于参与破大案,相当的目的就是要就是想多分点奖金。他若不说个清楚,就很难保证埋伏的质量。
    走出公安局大门时,警官小邰正在逗一头警犬,见叶民主过来,便又开心地让那犬过去嗅叶民主。叶民主自小怕狗,吓得手脚发软,脸色顿时如遭霜打,苍白如纸。当那警犬的鼻子擦着他的裤管时,他几乎要晕倒在地,多亏科长扶了他一把。小邰拊掌大笑着说:“巴顿,过来。你可别给又我弄出个命案来。人家叶民主差不多是半个林黛玉哩。”
    跟在叶民主后面一道出门的邱建国对着小邰笑说:“就这还要杨高给厉害一点的活干哩,说是会打架。真碰上罪犯,何须人家动手,放一条狗不就得了?”
    叶民主气得正还嘴,可又怕小邰再用那狗来逗他,就在这一犹豫时,科长推了他一下,说:“斗嘴斗赢也不见得就是个英雄。”叶民主心想也是,便没有作声,随了科长一起再次上了厂里的车。司机小文说:不是看你品行端正,最近表现又好,要不还没有机会跟这狗亲热哩。
    科长笑了,说:“人家借个钱也得拖两天才还,你倒是还得快。”
    叶民主心知小文的话头,也自嘲地笑了笑,说:“还了才能心安呀。”
    直到车开到了大街上,在大卡车间左冲右突时,叶民主才突然感觉到心口的气闷,于是说:“他妈的,倒好象李一红一家是我们厂里派人杀了似的。”
    科长说:“可不。”

    根据杨高的意思,警官小邰吃饭后先行到鹤立山,找出合适的埋伏点,然后具体安排好科长和叶民主埋伏。正式的埋伏时间从这天夜里算起。
    下午的时候,叶民主和科长下了公共汽车,按照杨高划的路线,从东侧上了鹤立山,然后再由小路绕到西侧去,杨高说这样走是不让人注意你们。东侧正在搞开发,人多而杂,谁也不会留心两个上山的人。叶民主和科长在杂树混乱的小路中走了好半天,才找到杨高提示的标志:两株紧挨着的榆树。从榆树右边开始下坡。下坡路上树更密更乱,叶民主说:“这简直象都市里的原始森林。”正说时,有人轻轻喊他。叶民主循声望去,看到了警官小邰。小邰说:“谢天谢地,你们总算找到了。我还怕你们摸不着方向哩。”
    叶民主说:“你当我们科长是干什么的?抗美援朝那时他就是侦察兵哩。那年头你生出来没有?”
    小邰笑说:“我是还没生出来,可至少我在太阳下爬了一年半,你才在你妈肚子里落户。”
    叶民主说:“你多吃我一年半粮食也看不出比我出息了多少嘛。”
    科长便说:“好了好了,你俩前生好象一个是铁锤一个是砧似的,一见面不叮当就不舒服。”
    一句话说得叶民主和小邰都捂着嘴笑了,然后便简略介绍了一下环境。
    银鹰路上的红房子在鹤立山西侧。是一幢属于那种郊区农民所盖的最为普通的红砖房子。虽说有两层楼,但毕竟盖得早,外表依然土气,同现在新起的私人往宅比,也的确显得简陋而俗气。任何一个从它旁边路过的人都不会多看它一眼。叶民主想这种破房子可能只有杨高这样的高手才会把它跟一些血案联系在一起。
    他们的埋伏点设在鹤立山低半山腰处。那里有一条凹地,仿佛是当年备战备荒时的地道,久之边缘崩塌,已不成沟形。又因久无人至,四处长满了杂草。藏匿于此,确有一些人不知鬼不觉的味道。小邰说这是他中午第一眼就看中的点,再又找了几处,都不如这里地形好。这里虽是凹地,可却取居高临下之势。俯看可直接监视到红房子大门,平视亦可透过二楼未挂窗帘的窗子观察到里面的动静。但最大的缺点是:一但下起雨来,人可能就很有些吃亏。
    科长说:“那没关系。这等于是和敌人作战,吃什么样的苦都有心理准备。”
    小邰便笑:“倒底是老革命,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
    叶民主看见小邰手上有一架望远镜,便拿了过来,朝着红房子望去,红房子的门框上结了蛛网,显然许久没有进人。
    小邰说:“这个望远镜,留给你们,可以发现周围有些什么可疑人。怎么样,第一次玩吧?”
    叶民主说:“拿着这玩艺就更像演电影了。”
    小邰说:“你这可是没尝着滋味敢说话。我是怕它老兄了。要有人通知我说这辈子不许我再用这望远镜,我恨不能给他磕头。怎么?你俩空手?这可不象老侦察兵。明天要记住,得备中午晚上的干粮,每次开发票,给报销的。还得带一壶水,如果你们不怕渴死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做?是两人一起埋伏,还是轮流埋伏?”
    科长说:“你说呢?”
    小邰说:“讲老实话,这个点本来在会上研究时原本没有设置的,是杨高非要加上。他那狗鼻子就是比别人灵,别人闻不到的味道他总能闻到,不晓得他又闻到什么了。他这嗅一下不打紧,就害你们二位辛苦了。”
    叶民主一听原来如此,就觉得自己象个一心准备打主力的运动员,到了场上才发现自己只是个可上可不可的角色,心里的热情顿减一半。叶民主马上就说:“那就轮流吧,反正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点。”
    科长说:“重不重要都得认真才是,有时就是最不重要的地方恰恰到最后是最最重要的。只要感觉上觉得不能放过的就马虎不得的。”
    小邰说:“又是个感觉派!虽说做事就当如此,但倒底相对其它的点,这里还是任务轻些,就按叶民主说的吧。你俩轮流。一个值白,一个值夜,你们自己交换时间。每天早晚八对八交接班。”
    科长和叶民主都边听边点头。科长说:“小邰,我们大概得埋伏多久呀?”
    小邰说:“那就看我们的水平了。水平高三五天破了案,当然就撤点了。水平低,个把月都破不了,你们就得蹲着。”
    叶民主说:“我的个妈呀,那不如我和科长买下这地皮,索性盖了房子住在这里算了。”
    小邰说:“你眼里我们这些警察就这么低水平?”
    叶民主笑道:“你这花花公子一个,就会抄着手满街打转,再找两个老百姓吼上两吼,能一年半载破下案来,我倒真要谢你了。”
    小邰说:“怪不得邱建国说你一张臭嘴,开口即臭,果不就是?怎么个谢?”
    叶民主说:“五百块钱一桌,外加一瓶茅台。”
    小邰说:“我这肚子就留等你这顿谢了。走了,九点半还要去江北找线人。”
    叶民主小时候看电影时就觉得埋伏是件很有趣的事,现在他真的在埋伏了,仍然觉得有趣。红房子门对的不是正路,所以连走近它的人都很少。这就愈发使埋伏的人格外轻松。叶民主便陪着科长闲聊着天。平常虽说都是在一间办公室,可真正好好面对面说说话的机会却并不多。钢厂是大厂,保卫科有六个半人。之所以是六个半人是因为有一个副科长是本市领导的儿媳妇,原先在县城,因领导由下面提拔上来,其子其媳亦陆续进了城市。儿子安排在了电视台,媳妇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实在没处放。恰市里开表彰会,领导同厂长一桌吃了饭,便三句五句商量好放进钢厂。钢厂虽说只是一家工厂,可各科室人员没有一两刷子水平也是进去不得的,何况厂长从来都与书记不对劲儿,自然也不愿为了一个别人的儿媳妇而给书记留下一个把柄。故而厂长踌躇再三,将之放进了保卫科。厂长说和平时期也没多少卫可保的,就一个人嘛,又是女人,让她混过这辈子算了。一般来说领导的媳妇比其领导本人更有领导风度,保卫科这位也一样。有事时见不到她上班,没事时她却总在人眼前晃,谁也管不了她。既是厂长都认可,科长当然也大可不必多一事。但算人数时,科长倒是不客气地只将她算了半个。
    工厂中坐办公室人大多来路繁杂,不知其中哪一位是因了上面哪一位的什么关系提的干。叶民主初转业到钢厂时,对接待科小李的妖冶百看不顺眼,便在办公室里牢骚说这号人一看脸就是个公共情人,厂里也敢弄来搞接待?还不把客人睡个遍?恰巧小李是分管保卫科的副书记弄来的,与副书记本身就有些不清楚的关系。等叶民主了解到这些背景时,副书记已早就给他穿了几次小鞋。叶民主算是获得一次“血”的教训。科长那一阵见他情绪不高,便对他说:哪个上来的人没有点背后名堂?用工人的话讲,要不怎么正好就是他去坐了办公室?叶民主从此在厂里的机关大楼里,跟谁都只讲些场面上的话,为此觉得每天晚上腮帮子都是酸的。
    科长说:“这次提副科长原来是有你的,结果,有人插了一手,没提成。”
    叶民主说:“还是董书记?他不是跟小李闹翻了吗?我亲耳听到他说小李不是个东西。”
    科长笑说:“他当然说小李不是东西了。小李骚货一个,天天得让人干,才会有精神。可董书记哪里干得动?小李不高兴了,背着他,又找了几个年轻的,等他一走,就补充自己。他知道了,那还不死骂小李?不过这回不是他。他正跟小李闹矛盾,没心情管你的事。这回是办公室马主任没同意。”
    叶民主大惊,说:“马主任一直同我关系不错嘛,他丈母娘做生意被没收的执照,全是我到那边局里找我的老战友帮他跑通的路子,连一分钱也没有罚他,他专门请我吃了酒席谢我,还说将来会给我一些机会。”
    科长就笑了,说:“你这算什么?你不是已经替他都解决吗?那你还有什么用?可马主任准备把金大铁介绍给他的姨妹子,他这个姨妹子在县城当护士,跟她的姐姐哭了好几次想进城来。可她一没本事,二没硬路子,不靠婚姻哪里有门让她进?偏她长得还丑,城里人怎会有人看得上她?马主任相中了金大铁,表示如果成了,提副科长绝无问题。马主任是厂里书记人选,大铁是知道的。这小子官迷了心窍,觉得若能同马主任搭在一起,将来前程自是不可限量。这样,他们俩就算是交换了。”
    叶民主听得顿时就觉得头皮发麻了。金大铁同他相比,无论工龄还是干龄都比他短得多,哪有什么资格提拔在先?可他竟无话可说。
    科长便笑道:“赶紧跟百林分手算了,叫马书记看上你多好,前程就似锦绣了。”
    叶民主也只有笑了,说:“她要是丑,我晚上哪敢跟她睡觉?就是提拔成厂长,也还得到外面搞皮绊。”
    科长说:“黑灯不就行了?”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
    正在科长笑时,叶民主发现有人走近了红房子,便轻推了科长一下。科长拿起了望远镜,没等他对准来人,那人已经越过红房子进了距红房子二十米开外的另一幢房子。这是一幢新修的住宅楼,外墙镶满了黄色的磁砖。叶民主显得有些失望,说:“不是的。”
    很快就傍晚了,叶民主说科长年龄大了,不宜守夜,而他曾经三班倒过,习惯熬夜。科长谦让了一下,没有说服叶民主,便也依从了。科长说:“那你就先回去吃饭,晚上再来替我。叶民主想想便同意了。

    叶民主这天回到宿舍便看到百林的留条,叫去她那里吃晚饭。百林的手艺虽不是特别高明,但也倒底强似厂里的食堂。叶民主便搭了公共汽车去了。原来百林有几个中学同学聚会,都带了自己对象,百林自是不甘示弱,这样叶民主的出场就对她十分重要了。而叶民主见百林,则更多是想同她一个人在一起,早上余兴未了,想起那番“格杀”便又不觉有欲欲一试之情。更兼好些日子将不能与她同床共枕,那心情就显得更加急迫。却不料进门见得坐有五六个男女,心下立即索然,这一索然,与百林的同学握手也好,寒喧也好,都有些懒懒的意味。-----百林说:“哎,我说你早上那股子劲头到哪里去了?你这可是第一次在我同学面前亮相,让我丢了面子我是不依你的。”
    叶民主听她说早上的劲头到哪里去了便不忍“噗”一下笑出了声。百林的同学都傻眼望着他。叶民主心里暗道早上的干劲不都用到你身上去了?这会儿坐了这许多人,怎叫英雄出劲用武?叶民主笑完也没说什么。百林对她的同学说:“他就是这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我总是猜不透他。”
    百林的一个男同学显然有意挑衅,突然说:“我怎么觉得他长得有些林边卫?”
    另一个男生亦说:“可见百林用心之苦也。”
    头一个男生又说:“之痴也。”
    百林脸一红,觑了叶民主一眼,没作回答。叶民主想这两小子是什么意思?百林红脸作什么?
    晚上,好容易挨着百林的几个同学走了,又耐下性子等百林收捡房间和桌子,待百林做完这些又进厨房洗碗时,叶民主便耐不住了。趁她洗碗时便开始动手动脚。嘴唇和手指都在百林身上滑动。百林禁不住这样的挑逗,终于放下碗,手都没顾得上擦净,任由叶民主给抱进了房里。叶民主欲放百林在床上,百林尖叫着衣服脏,有油。叶民主只好将她搁在沙发上。沙发上虽别扭,却也自有沙发的韵味,叶民主想,以后还可以这样。
    听到外面播天气预报时,叶民主已经做完了他想要做的所有事。百林站起来一件件套上适才被叶民主扒下来甩得满地的衣裤。叶民主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小巧的三角裤穿好,又看她双手伸到背后扣着胸罩,突然想如果有人碰了他这个女人他会怎么样?这一想就又想起适才听到的“林边卫”这个名字,不由问:“林边卫是谁?”
    百林说:“你管他。”
    叶民主说:“我见你一听他的名字就脸红,想问问。那是谁?旧情人?”
    百林说:“知道了还问什么?”
    叶民主说:“你还爱他?”
    百林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谈什么爱不爱?”百林说着又踅进了厨房。
    叶民主心里不免就生出些醋意,心说你他妈跟我也不谈爱不爱了?老子这回可要考验考验你。便打算故意弄出点玄虚。
    等百林再出来时,叶民主已经穿戴整齐一副要走的样子。百林有些奇怪,说:“今晚不住这儿?”
    叶民主故作平淡地说:“不住了。这一段时间我可能没空找你。你也别来找我,找我我也不在。”
    百林说:“为什么?”
    叶民主说:“我有公务缠身。”
    百林说:“什么公务?”
    叶民主说:“这我不能说。”
    百林说:“就为林边卫?”
    叶民主说:“哪能呀。”
    百林说:“以前我追求过林边卫,林边卫心里没我,他看上了别人。现在我既然跟你好了,就不会再理他。他前不久同他的女朋友吹了,听说我们今天聚会也想来的,可我有了你,坚决没同意。你犯不着吃这个醋。”
    叶民主说:“什么时代了,爱不爱都不谈了,还谈什么吃醋?我要不是用这鬼套子,孩子都跟我生下了十个八个,什么事儿都做在了他前面,我还有什么好醋的?我有事情就是了。事情办完了,我再找你好了。”
    百林的脸由红变白,终于在叶民主走出门那一刹,她尖叫了一声:“你恶心,你小气。”叶民主听了那声音,知是百林生气了,本想回头,可一看表,八点已近,已不容他再回过头去。便想,我就小气一下又怎么样?你床都跟我上了,还有什么招数?
    叶民主回到宿舍,怕科长等急了,心急火燎地在屋里到处乱翻,因为有了小邰关于带干粮的提醒,叶民主便觉得晚上更应该多备点东西。比方军大衣,比方避蚊剂,还比方防身用的刀。他将这些清理到一个背包里后,才又想到还应该有一件雨衣,以防万一下雨。即使不下雨,清早时挡一下露水也是很必须的。
    等叶民主到鹤立山时,别说八点,连九点都早过了。周围已零零星星亮起了灯。这一带仍属郊区,荒凉冷寂之意在夜里特别突出。因为僻静,以致于叶民主刚走到山脚路口,就被正做爱着的一男一女绊了一下。他有些发楞,呆看着他们,那男人便吼了一声:还不快走。叶民主方逃窜般疾步上山。见到科长时心都还在跳个不停。科长说:“害怕?走这么急。”叶民主松口气,方笑道:“是害臊。正正地撞见两狗男女干好事。”
    科长便说:“好呀,看黄色片,党员记大过,干部要撤职。”
    科长这一说,叶民主就笑了。这在厂里是一个典故。办公室马主任曾经在有一天上班时到保卫科打开水泡茶,边倒水时边喜滋滋地说昨晚看了黄色片子。竟不料立刻就有人去厂领导处汇报了。马主任是厂长一派的,与书记面和心不和,故厂里开大会时,书记便不点名地提到了这事。并以别有用心的眼光望着办公室主任落坐处,严厉地说:看黄色片,党员记大过,干部要撤职!立即厂里就传遍马主任要撤职的消息。不料后面竟没有戏了。原来马主任只不过说了个笑。他家对面楼里新搬来一家人,窗帘没装好,附近建筑工地的灯又亮,那夫妻俩做爱,他放自家窗帘时正好看到。便笑说只当看了黄色片。科长一直在帮马主任查那个汇报人,却是始终没能查出。从此马主任不再去保卫科闲聊且对科长亦格外冷淡。这是科长深以为耻的事情。
    叶民主笑完,扶起已埋伏得浑身发软的科长,说:“没事吧?”
    科长说:“苦就苦在没事上。冷清得慌。不过我跟你讲呀,我倒是分析出来了汇报马主任看黄色片的人了。”
    叶民主说:“是谁?”
    科长说:“金大铁。”
    叶民主先是一惊,后又不免一喜,问道:“怎么是他?”
    科长说:“前两天他在办公室看《天龙八部》,我拿过来翻了一下,看见上面写着‘田景森’的名字,一时就觉得这名字熟,问他是哪个的书,他说是他老同学的,自小跟他就是哥儿们。我一直想不起来我为什么对这个名字会觉得眼熟,今天我才突然想到书记他老婆叫田景林。书记的大舅子叫田景木,我帮书记送过材料给他,是认得的。那个那田景森不正好是她兄弟?想必大铁前年进保卫科是书记帮的忙。你想想他原本在车间里翻砂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调保卫科来了?又不是他特别强,也不是我们这里缺人,你说是不是?”
    叶民主想想,说:“也是。如果……那他还要跟马主任攀亲?”
    科长说:“那不就真成了睡在马主任身边的赫鲁晓夫了?说不定还是书记同意的哩。”叶民主说:“这不有点儿象搞阴谋诡计?”
    科长说:“全他妈狗咬狗。让他们去咬好了。我得走了,夜里小心。麻虎不得,公安派下的事,事事都有责任,跟厂里不一样,一点儿马虎说不定就蹲大牢了。”
    叶民主信口应了声:“知道了。”心里却仍放在金大铁同书记私交好却又要娶办公室主任的小姨子一事上。他想理顺这个网。可他又想那网其实是理不顺的。
    鹤立山的夜晚委实安静得不像在城市里。叶民主自小在纷纷闹闹的城里长大,还从来没有如此这般地置身于大自然中,独享着自然的气息和声音。叶民主觉得自然中的空气很干净,有一股甜味,小虫叫得不像在家里听那般杂乱,仿佛是很有节奏很有规律地彼此唱和着。风刮过脸时,有一种抚摸感,比女人温柔的手更让人心醉迷离。顶上的天空则像是为他一个人敞开的。在没有星的这个夜晚,深邃得无底,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叶民主像许多中国的男人一样,是个喜欢看动画片的人,尤其是有关空间战争的动画片。他可以很进入角色地去观看那些想象奇特的故事。但百林却对那些没什么兴趣,以致他看完后没有议论的对手,这是他对百林很不满意的地方。百林象所有的女孩一样都觉得生活还是当有些浪漫才有意思,总以为古人是最有情调的,风花雪月,品酒吟诗,既风流又雅致。叶民主却心说,要真能想古人那样倒好了,你不跟我谈动画片,我还不晓得找他三五个妾回来天天陪我看?因为不是古人,所以叶民主不能找妾,百林不谈他喜欢的话题,叶民主就只有常常回到父母家去。他有两个侄儿住在那里,他同他们谈起威震天、霸天虎以及天马流星拳,星云锁链之类眉飞色舞的可获得极大的享受。在如此的静夜里叶民主很容易进入到自己的童话里,他很儿童地望着星月消失的天空幻想着:这要是一个大遂道并且可以沿着它走进去一直走到另外的世界该有多过瘾。在宇宙中是应该有另外的世界的,彼此经常地打打仗,要不光一个人类在这里面过日子有什么劲?
    有两个人走近了红房子,夜里光线不及白天,蹲在这里可以一目了然看清来人面孔,叶民主便拿起了望远镜,是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勾肩搭臂地走着,个高的一个走上两步竟在个矮的脸上亲一下。叶民主脑子里晃过“同性恋”三个字,手上的望远镜不觉脱落。他又想起适才撞到的那两做爱的男女,心说这么妙不可言的一个夜晚会有多少男人与女人在享受或是污染呢?
    叶民主原本一直怀着一种有趣感在自己漫天的幻想中埋伏的,他觉得在这样静静的夜里,藏身于草丛中,斜靠石头,腿上搭着件军大衣,手上拿着望远镜,就跟电影里面的人一样,很是刺激。叶民主连一点危险感都没有觉出,就好象如此不惜时间、不惜辛苦地在这里埋伏不是要抓罪犯——一个杀了李一红一家四口的罪犯,而是享受游戏。他心里毫无负担,有几次险些哼起了小调。但到了下半夜,叶民主打过一个呵欠,再看看手表,发现业已三点一刻时,他的浪漫就开始游离于他的本体而溶进了漆黑无边的夜里了。睡意一阵阵地骚扰他的警惕感。最要命的是他认为根本就不必要什么警惕,因为这一个夜晚除了两个他所认为的同性恋女人从红房子旁边路过一次而外,竟不曾再有一个人走近那里,仿佛这房子根本就不存在。惨遭睡眠袭击的叶民主,如此想过后呵欠便更加地连天而起。心想,说是交给一个最不重要的埋伏点,而实际上是个最磨人的。别人四人一组,两人一班,轮着睡觉,醒时也有人对话,比这不知强百倍。却特特地让他和科长吃亏,说起来还是最不重要的。想必是邱建国做了手脚,一想邱建国那副嘴脸,叶民主不禁寻找着一些脏话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起来。在骂声中,天眼见得就要亮了。叶民主实在耐不住,不由得站起身子,伸了个很长很长的懒腰,就这时,他看见有一个男人显得若无其事地朝红房子走去。这么大早,会有谁呢?难道……,叶民主一阵冲动,伸在头上的手骤然定住了。就在这一刹,那男人或是脖子有点不舒服或是仿佛觉出了鹤立山这边的动静,他显得很随意地朝鹤立山扭扭头,然后弯下腰,似是系了一下鞋带,便又若无其事的拐了个方向走了。叶民主用望远镜追随着他。一会儿他就只看到一个匆匆行走着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的晨雾中。
    叶民主有些遗憾,他想这可能是一个上早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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